第三十七回 愚公
朱老人看到对方就没好气,无视了对方的热情,直接说:“没有!你爸死了!”
我吓了一跳,心说余老人不是还好端端地躺在床上吗?
那名青年也不沮丧,依旧笑嘻嘻地说:“老朱你别骗我,我来之前给护士小姐打过电话了,我爸还活着呢!”
看着他那么精神兴奋的样子,我觉得他说“我爸还活着”这句话的时候不是真心实意地希望余富贵延年益寿。
朱老人不用正眼看他:“没想到你还和护士小姐走得挺近?”
“那是,我得要时时刻刻掌握老爸的状况呀!就请了一位可爱的护士小姐吃饭看电影……”
“哼!为你父亲勾搭一名护士,你还真是有孝心呢!”
朱老人话里的反讽语气已经十分明显了,而眼前这个笑嘻嘻的青年要么是先天脑子有洞听不懂别人话里的意思,要么就是先天性乐观听不进别人话里的意思。
“不说了,我去找我老爸,拜拜了您内!”
青年也不逗留,我觉得这家伙应该很急,尿急或者别的什么,站着和我们说话的时候身体也扭来扭去,可能真的是尿急。
他挥手告别了我们,往住院部的电梯跑去,那电梯正好打算关上了,他却不死心跑过去大喊:“等我等我!”
然后上去双手扒住电梯门,吓得里面的人赶紧摁下了开门键,青年才得以挤了进去。
等到青年化作电梯屏幕上的数字消失在我们视线里,我才开口问朱老人:“他是谁?”
“老鱼头的一个不孝子罢了。哦对了!你们是写传记的,我应该告诉你他全名的,那家伙叫余太极,是最小的一个孩子。你们写传记的时候一定要好好骂他一通,把他名声写臭!”
我苦笑了一声:“我们写传记也要讲究严谨客观,不能掺杂私人感情在里面的。”
“唉,那真是没办法了。”朱老人叹了口气。
“请问这个余太极,他做了什么吗?”
“做了什么?做的事可多了呢!斗殴、赌博、把人女孩的肚子搞大……坏事都让他做尽了!”
我惊讶于这个表面乐呵的青年竟然如此恶贯滔天,还是耐着性子问:“那他来医院找余先生是为了什么?”
“还能为什么?为了钱呗!估计又是在哪赌博输了,欠了债就往医院跑。”
“钱?余先生很有钱吗?”
“老鱼头可没钱,他年轻的时候是赚多少就用多少,存不下钱。因为这个,他第二任妻子才跟他离的婚。”
“第二任?他一共有几任妻子?”我有些犯迷糊。
“三个,死了一个,就是最后一个。”朱老人说,看我还是很迷惑的样子,就特意解释了一遍:“老鱼头一共有五个子女,大女儿是和第一任妻子玉琳所生,叫余潇潇。现在潇潇在外面做设计师,老鱼头的住院费医药费都是她在出。他和第二任妻子萍乡结婚后生了二女儿余小岛,后来离婚后二女儿余小岛由萍乡带走,但没想到当时她又怀上了,生了一个儿子,就是余太极。但余太极在兄弟姐妹里是最小的一个。因为在和萍乡离婚后,老鱼头遇到了他最后一任妻子丽兰,丽兰也是离婚女人,带着两个八九岁的儿子,这两个儿子比余太极年龄要大,所以排行老三老四,余太极排第五。”
我更加迷糊了,脑子里像是倒入了一滩浆糊,而且总感觉好像有鱼在里面游来游去,甚至还悠闲地吐着泡泡。
我仿佛在听《愚公移山》里说“子子孙孙无穷匮也!”,这么多人名一下子冒出来,像是雨后春笋一般,止都止不住。我听到一半已经开始神游万里了。
我不可思议地问:“您……您是怎么记得这么清楚的?”
“本来压根不感兴趣的,但在医院里见得多了,想不记得都难。”
“你是说,那些子女都来过医院?”
“除了大女儿在国外忙设计,其他都来过,但来了比没来更差劲,都是来添麻烦的!”
“怎么说?”
“就比如刚才的余太极,他每次来都是要钱,他也不知道老鱼头得的到底是什么病,他只关心老鱼头死了没有。”
“你刚刚不是说余先生没有钱吗?那余太极为什么还找他要?”
“老鱼头没钱,他大女儿有钱啊!大女儿潇潇经常会把钱打到银行卡上,给父亲去交医药费。她的钱一般都会给很多,有的是预付手术费,有的是为了更好的营养费,但余太极就从中找老鱼头借钱,每次说会加倍还,但每次都是有借无还。”
“这也太过分了吧!他难道就不想让父亲得到更好的治疗吗?”我义愤填膺地高喊一声。
朱老人眯着眼睛:“说句难听的你别介意,我觉得除了大女儿,其他孩子都等着老鱼头死呢!”
“为什么?”我瞠目结舌。
“死了就可以分遗产了呗!不过以他们这性格,估计到时候也要因为争遗产而吵起来。前段时间来看老鱼头,每个人都不忘提一句遗产的事,这些小屁孩的花花肠子,我一个老头会看不懂?”
“那余先生不知道吗?”
“他怎么会不知道?他心里比谁都清楚呢!但躺在床上奄奄一息的就是他,又能怎么办呢?这要是谁起了歹念要拔氧气管,他这么弱的身子想阻止都阻止不了。”
我惊呼一声:“不会真的有人这么做吧?”
“氧气管是没有,输液管倒是有。我看二女儿就曾经想碰输液管,我在旁边看见就大致喝止了。她还骂我死老头瞎咋呼什么。”
我松了口气:“这是太险了!余先生要是没有你这位好朋友,可能就有危险了!”
“现在危险也不少,要我说,他要是和我一样,不给自己留后,哪有这么烦心事?”
“毕竟还是有人希望能将自己的血脉延续下去的吧?”
“老鱼头这么正义磊落的人,血都是热的,流进那些孩子身体里就个个成了白眼狼,这血脉有什么好延续的?”
我真诚地说:“您对余先生的评价挺高的。”
但朱老人不吃这一套,直接说:“行了,别在这里闲谈了,上去吧,不然菜都凉了。”
我们进了电梯上楼,我在中途又多问了一句:“为什么余先生不把银行卡交给你来保管呢?这样或许能避免余太极经常来借钱吧?”
“我才懒得应付那混蛋小子,再者说,银行卡这么私人的东西,肯定是留给自己或者家人,给朋友也很难放心的吧?”
“说不定余先生愿意让你保管呢?你问过吗?”
“不想问,又不是一家人,故意攀亲会造人嫌的!”
毕竟老一辈的人嘛,把面子看得比什么都重要,可以理解。
“要是好朋友也能成为家人就好了。”我喃喃了一句。
“你这小子,说什么呢?”朱老人很不屑地看了我一眼。
我也觉得自己说错话了,赶紧道歉。
出了电梯后,朱老人在门口又停留了一会,轻声说:“不过,那样或许是挺好的,起码有个伴。”
“什么?”我回头问。
“没什么,你这小子别老打听我啊!你不是来采访老鱼头的吗?结果你净问我问题了。”
“您跟余先生关系这么好,采访你也是应该的嘛。身边的人怎么看待主人公,这要是传记里相当重要的一部分。”
朱老人爽朗地笑了起来:“说不过你说不过你……”
我们走到病房门前,看到步老师还在门外站着,紧皱着眉头看着屋内。
我上去问了一句:“怎么了,抽血还没结束吗?我们饭都买好了。”
步老师把手指放在唇前,嘘了一声,说:“不是抽血,有个家伙突然就闯进去了,现在还在吼着呢!”
我往屋内一看,果然是余太极,他正站在余富贵的病床边,敲着床头柜大喊,似乎是想把余富贵喊醒。
我觉得余富贵应该是醒着的,他的眼睛平时就睁不大,但现在更像是在装睡。
而余太极也丝毫不顾同病房的其他病友,甚至不顾自己形象地喊道:“死老头!你把银行卡密码改成什么?快说!说啊!”
几名需要静养的病人被吵得不行,干脆走到外面走廊去散步了。几名行动不便的病友只好把被子蒙过头顶,其他几名来探望的家属快把白眼翻进天灵盖了,他们的脸上露出“又来了”的表情。
朱老人在门口看了一眼,把手里的便当塞到我手里,自己快步冲了进去,端起自己床底的痰盂,对着余太极说:“你再喊个试试?”
余太极的脸色一下子就变了,退后几步贴着窗边:“老朱!老朱!冷静,冷静!”
朱老人气势不让,呵斥道:“你喊,你喊什么你喊?别人不需要休息吗?你爹不需要休息吗?他刚抽完血你就不能让他静静?”
“不是老朱,我这也是没有办法,我本来说好了要还龙哥钱,这银行卡密码忽然改了。你说这不是添堵吗?要不是我命大,我今天说不定就出不来了。”
“你出不来挺好的,你的其他兄弟姐妹估计也挺高兴的。”
余太极的脸色变得铁青:“老朱,你可不能见死不救啊?”
“我又不是医生,见死不救怎么了?我告诉你,你爹这几天一直都住在医院,都没出去这房间过,出去了也是进手术室,他去哪里给你改银行卡密码?”
“那不对啊!”余太极掏出一张绿色的卡,“那我这卡,这卡,怎么就不能用呢?”
朱老人看了一眼说:“这卡是潇潇给的,你怎么不去问她?老来折腾你爹做什么?”
“潇潇……潇潇!这个女人!肯定是她,对!肯定是她……”
余太极咬牙切齿地走出病房,一边叨念个不停一边掏出手机打电话。
经过我们身边的时候,很清楚地听到他骂了一句“婊子”。
世道难,难于上西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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