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回 终极问答题
余程东理所当然地说:“这不废话吗?”
“那你的回答是?”步老师慢条斯理地问。
“当然是父子关系啦!余富贵是我们父亲,易丽兰是我们母亲,这都是明摆着的事儿!”余程东一挺身板,肚子先撞到了桌沿。
“余富贵应该不是你们的生父吧?”
余程东有些尴尬:“嗯……我说的是现任,现任。生父抛妻弃子,母亲生完我们后他就玩人间蒸发了,离婚证都是一年后从北京寄回来的。听说他在北京又娶了一个小三,但后来被小三骗了钱,哈哈哈哈,真是活该!”
步老师用笔敲敲桌子:“别跑题。所以你对生父没什么感情,更愿意把余先生看做你们的父亲,对吗?”
“差不多吧。”余程东看向弟弟,“是这样吧?”
余程西拼命点头。
“你可以说话。”我提醒他。
他还是点头。
余程东心领神会:“他和我想法一样,没什么好说的。”
就算不让他复读思想还是会别人保持一致吗?可能是太久不用自己思考脑袋退化了吧?我心里想着。
“那正好涉及到我的第二个问题,父亲对你好吗?”
“你是说生父,还是继父?”余程东确认了一遍。
“你对哪个更有印象一点?”
“当然是继父!生父跑的时候我才7岁,到现在连他长什么样子都记不得了。”
“那你就说说继父。”
“继父……怎么说呢?其实我和弟弟出生后就和母亲相依为命,为了给母亲减轻压力,我和弟弟都非常用功地读书,在班级里都是第一第二名……”
我插了一句:“小学?”
余程东说:“幼儿园……”
“别打岔!”步老师说。
余程东又回到正题上:“当时继父和母亲结婚的时候,我们才上的小学,我记得很清楚,那一天看到一个快五十多岁的老头拿着鲜花站在我家门口,我还以为他走错门了。但母亲非常热情地把他迎进屋内,我才知道他们的关系不一般。”
“怎么个不一般?”步老师问。
“在客厅待了十分钟就一起进卧室了,你说一般不一般?”余程东反问道。
“呃……”我略微窘迫地说,“没想到余先生一把年龄精力倒是挺充沛的。”
“我和弟弟比较懂事,我看到那情况就出门玩去了,弟弟在家里戴着耳机听歌,我们心有灵犀地假装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但我还是比较意外的,因为继父第二天就和母亲去民政局登记了。”
我问:“你都看出他们关系不一般了,为什么还要对他们结婚感到意外?”
“不一般的关系有很多种,结婚只是其中一个可能性而已。”
余程东说这句话的时候,眼睛直勾勾地看着我,像是有什么没有直接说出来的话借由眼神补充完整。
我忽然间想明白了,于是不再多问。
“结婚也好,挺好的,真的。这样母亲就不是一个人了,有什么事也能两个人分担一点。我后来听说继父以前还娶过两个女人,而且嗜酒,晚上经常彻夜未归。我又开始隐隐担心起来,万一继父和生父是同一类人怎么办。”
“事实证明呢?”
“事实证明我的担心是多余的,继父和母亲在一起后,改正了自己的缺点,酒虽然也会在喝,但一般都是在家里,每天晚上工作回来一个人坐在客厅里闷头喝上一两瓶。而且他还不开灯,有时候我晚上起夜,看到客厅里有一个阴影在动,把我吓得不轻。”
我问:“那你知道母亲为什么要嫁给余先生吗?”
“他人挺好的,知识也丰富,有一个矿山的稳定工作,工作起来也很认真刻苦,每天除了工作就是陪着我们和母亲,和曾经的朋友们也少有来往了。”
我皱了皱眉,突然想到朱老人之前说过的话,他说他和余富贵来往一直比较密切。而且余富贵在老伴离世之后,反而乐得清闲,每天就去逛逛公园,找漂亮老阿姨搓麻将……如果他真的这么关心妻子和孩子,在失去之后还能如此豁达吗?
那这心态估计能和步老师相媲美了。
是朱老人和余程东说的话互相有矛盾吗?还是说,复杂的只是余富贵这个人的人生?
步老师清了清嗓道:“你倒是把我第三个问题回答了一遍,但我的第二个问题你还没说清楚。”
“第二个问题是什么来着?”余程东问。
“你父亲,哦,你继父对你好吗?”
“挺好的,他偶会还会用赚来的钱给我们买玩具,有空了就会带着我们去游乐园。其实我们要求不多,只要他对母亲好,对我们怎么样其实也无所谓了。”
我不解地问:“既然他对你挺好的,你为什么还来找他要钱?”
余程东很奇怪地问:“难道不是因为关系好才要钱的吗?”
我愣住了。
“关系不好的,怎么会把钱借给我呢?他是我父亲,我在生活上遇到麻烦了,肯定要回来先找父亲寻求帮助的吧?难道找隔壁老王?”
好像是有这么个道理,但好像又没有。
余太极是因为和老爸关系不好才来借钱,余富贵给他钱是了偿还过去。余程东和余程西是因为和父亲关系好才来要钱,余富贵给他们钱无非就是关心孩子。
并无不妥。
就是有些复杂。
“我确实比较缺钱,我其实也不是惦记父亲的遗产。我这是来就是劝他能把那块送给我母亲的宝石拿出来,卖了好换点钱,救济一下他可怜的儿子,也能为他换更好一点的医院条件,你看他现在还住在六人间病房里,那空气里要积攒多少病菌呀!”
“你不能找银行找朋友借钱吗?”我问。
“借了,怎么没借?能借的我都借过了,我这公司终于有点起色了,明年就可以转盈利了,现在就那么一点小钱。九十九拜都拜了,我总不能就差这一哆嗦了吧?”
步老师没有回答,他转向余程西问:“你怎么看?”
“……”
余程西张了张嘴,没有发出什么声音。
“我是问你,你对父亲有什么看法?他对你好吗?”
“……”
“不用担心后果,我们的采访是很自由的。”
余程西说:“他……脾气不好。”
余程东露出了惊讶的表情,显然他也是第一次听他弟弟这么说。
“脾气不好?怎么说,他会动手打你们吗?”
余程西说:“不会,但他摔东西,摔酒瓶,我会怕。”
“嗨!”余程东说,“我这弟弟生来胆子比较少,父亲喝完酒后偶尔会宣泄下情绪,毕竟平时工作压力也大。我倒没觉得什么,可能他比较敏感吧?”
“你的感觉不能代替别人,他的确感受到了可怕的事才会觉得怕。”
步老师身子后仰,在笔记本上画了几笔。
“那个……”余程东突然说,“我们……我们可没有说父亲的坏话啊!”
步老师皱起眉头:“你似乎挺紧张的,为什么?”
“我……”
“你是觉得如果你们说了父亲的坏话,我就会不给你们好脸色,连带你的交易也跟着落空?”步老师阴恻恻地说,“所以你刚才说的那些话都是奉承?并非真心?”
“不不不!字字真心!真的!我发誓!”余程东立马四指指天,态度诚恳得不能再诚恳了。
我说:“我突然想起了一个问题,你们的母亲,是因为什么去世的呢?”
“母亲有先天性心脏病,因为接受治疗的比较早,所以坚持到了六十岁。”
步老师沉吟道:“先天性心脏病……一般来说这种病,从出生开始,死是正常的,活着多一天就是赚一天。”
“是啊,母亲死后,我和弟弟也成年了,就到外面的城市去闯荡去了。我们生活得还可以,差不多也快有家室了。这次要不是公司资金出了点问题,我把我们全部积蓄搭上了还拿不到回本,被逼无奈地回来找父亲的。”
“听起来你还挺有孝心,没有想着啃老。”
“那是当然!”余程东很自豪地说。
“最后一个问题……”步老师微微坐正身子。
我也下意识地坐好。如果我没猜错的话,这个问题才是最为重磅的。
余程东和余程西没有明白我们动作的用意,显得有些茫然。
步老师最后还是说出了那句话:“你希望你的父亲死吗?”
余程东吓了一跳。
倒是余程西先回答了一句:“希望。”
余程东忽然暴起,作势要打弟弟:“混账东西你说什么呢!”
我也起身去阻止他,这里是医院,还是不要动粗的好。
步老师则是坐在位子上,冷漠的表情像是在看一出表演。
“为什么希望呢?”
“如果他死了,我们就能拿到钱了。”余程西把实话直接说了出来。
余程东赶紧缓和下场面:“主要还是父亲不肯把宝石交出来,我们也是没办法,谁会希望自己父亲死呢?我也是没办法呀……”
“没办法”这个词重复了两遍,表达的意思与其说是“强调”,不如说是“心虚”。
我终于明白余程西之前为什么会被人打了,让他说自己的话时,那些话又确实挺找打的,因为太真实了。
“明白了。”步老师在笔记本上写写画画。
“这个……这个就没必要记了吧?”余程东的脑门上开始冒汗,在阳光下泛着廉价的光泽。
“不会写进去的,你放心。只是简单做个记录。”
步老师的这句话并没有让余程东觉得安心,他坐在位子不安地扭动,左摇右晃,可能是为了想看清步老师都在本子上写了什么。
但这次步老师并没有把本子展示出来,而是“啪”的一声合上本子,起身。
“你们可以走了。”
“那……那……”余程东显然还想说什么。
“钱是吗?会给你的,不过你要答应我一件事。”
余程东立马满面堆笑:“什么事?一定给你办到!”
“把我给你钱的转账记录发给余小岛。”
“余……余小岛?谁……谁呀?”余程东的脑门上可能是装了水龙头,那汗涌出来的速度着实吓人。
“别装了,你们认识,而且来往还不少。”步老师丢下这句话,推开阳台的门就走了。
我最后看了他们一眼,余程东瘫软地倒在椅子上,余程西则是警戒地左右看看。
说不定余程东说错了,和他弟弟比起来,他才是胆小的那一个。
因为心里有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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