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回 傲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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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六回 傲慢

  

    回到时代广场,步老师把外套和鞋子丢在玄关,整个人仰躺在落地窗前,晒着日落前的最后一丝阳光。地板上还留有暖暖的余温。

    我帮他把鞋子收拾进鞋柜,把大衣挂在入门边的扶手上——因为步老师家里实在没有衣架这种玩意。

    这才走到他身边,问:“不是要给余家大姐打电话吗?联系方式都要到了。”

    步老师摸了摸口袋,把手机沿着光滑的瓷砖地面丢出来:“你来打吧,我先睡会。”

    “现在打吗?意大利现在是几点?会不会打扰到她?”

    “应该不会,意大利在东一区,和我们相差七个小时,又因为在执行夏令时的缘故,时钟拨快一小时,所以她那边应该是中午十二点。”

    “夏令时是什么啊?”我又问。

    步老师没回答,眼皮已经合上了。

    步老师看起来很劳累的样子,这我倒是比较少见,以往看步老师整天来来回回也没见他劳累,这次只是去医院问几个家属一些固定的问题,却显得十分疲倦。

    我也不懂这其中的奥义,只能俯下身捡起手机。

    这时候我突然发现步老师的手机居然上锁了。

    是数字密码锁,输入4位到12位的数字可以解锁屏幕。

    我正要问步老师,可他已经睡着了,呼吸匀称。

    鬼使神差地,我的手指在屏幕上动了几下,在我反应过来前,我已经输入了“0615”这四个数字。

    这是我自己手机的密码锁。

    输完数字之后,屏幕一阵抖动,我以为是密码错误,可谁知那密码盘消失了,手机一明一暗,进入到了桌面背景。

    解开了!

    我的手指一阵颤抖,心脏也跟着一阵急颤。

    是巧合吧?我这么想着,说不定0615对步老师是什么重要的日子也说不定呢?

    是步老师的生日吗?不过我和步老师相处这么久,从没见过他过生日,他似乎根本不把生日当一回事。

    那或许是她妹妹,闫家琪的生日呢?

    这倒是有可能,毕竟他很爱他的妹妹啊!

    我呆呆地看着步老师的手机,我以前经常会用他的手机来购置物品或者订购机票火车票,就相当于是他的贴身秘书,他的手机对我来说根本不是什么陌生的东西。

    可当他设置了密码锁之后,我却能一次猜中他的密码。这种微妙的感觉是不言而喻的。

    我甩了甩头,现在不是想这些的时候。

    我打开了微信,国际版本的微信可以添加国外友人,我按照余小岛给我的号码添加了余潇潇的微信号,上面的头像是一条秋田犬,很像《忠犬八公的故事》里的那一只,憨憨地吐着舌头。

    地区写的是意大利,都灵。

    “你好,我是你父亲的自传记录元员,我叫张佳琦,可以耽误你几分钟咨询几个问题吗?”

    我审核了几遍,确认语气和礼貌都达标之后,深吸一口气,按下了发送键。

    这感觉就像是在给喜欢的女生发送搭讪的短信,想要强行打开一些话题。但这种感觉我倒不是很清楚,毕竟我没有这么做过。

    倒不是我没有喜欢的女生,我幼儿园的时候就喜欢过一个女孩,可那个时候不流行发短信,更流行见面先扒对面裤子。

    都不需要去思忖开场白,感情来得就是这么简单粗暴。

    三分钟过去了,对面还没有回应。

    我坐在落地窗前,看着夕阳一点一点落下去,夜幕降临,街道上泛起带着流光的车流,居民区点起万家灯火。

    时代广场的两栋全市最高的楼层,就像是莹莹海面上的一座黑色交塔。

    我们在最高的一层,看不到自己所在的高楼是否有点起温暖的光,只觉得从这个高度望出去,一切都是那么遥远,连同橘色的暖灯都变得冰冷起来。

    步老师住的地方太高太远,住在这里的人总归是很冷清的。

    我把玄关的毛毯拿过来给步老师盖上,这毛毯从买过来到现在就洗过一次,但因为我买的是便宜货的缘故,洗一次就掉色了70%,还有30%是起毛了。

    因此步老师一边抱怨我贪小便宜,一边说什么也不愿意再洗这条毛毯了,怕我最后洗得根本用不了。

    我说洗坏了我再给你买一条,他说不,第二条永远比不上第一条。

    我问为什么,他说这毕竟是我送给他的第一份礼物,丢掉就可惜了。

    又过了五分钟,手机在我手心微微一震,我听到熟悉的消息提示声,有一条新微信。

    余潇潇这才回复了我:“不好意思,刚下完课,有什么问题您请问。”

    过了这么一段时间,我本来想问什么也有点记不清了,我盘腿坐在那里回想了半天,这才想起来问题是什么。

    “请问你最近没有回国的打算吗?看看你的父亲什么的,他的病情似乎不太乐观。”

    “啊……这个啊,因为我最近需要忙考试的事,非常重要,实在走不开,非常抱歉……”

    “哦,这样啊,没事没事,大家都很忙的,我也能理解。来不了就算了,毕竟你的其他兄弟姐妹都来过医院,都有好好照顾你父亲呢!”

    “他们……都去医院了吗?”余潇潇却比较担心地问,“没对父亲做什么事吧?”

    看来她对自己的这些弟弟妹妹也大概有些了解,知道我刚才话里的“照顾”是需要打上双引号的。

    “没有没有,你父亲依然健在……哦,好像也不能说健在,毕竟是得了病才住院的……我们每天都去探望你父亲,有我们看着,他们也没机会做什么的。”

    “那就好,那就好。”

    “请问你在意大利做什么工作的呢?”

    “为什么要问这个?”

    看来余潇潇对陌生人还是比较警惕的。

    “我们在对你父亲的自传记录,关于他的亲属,最好也能了解一些,有利于故事的完整性。”

    我开始信口胡编,我发现我对这份工作越来越得心应手了。

    “我在……都灵的一家艺术学院做美术教师,偶尔被一些机构邀去做写生宣传。”

    没有说明具体的学院和机构名字,看来她的警惕心理真是不容小觑。

    “收入高吗?”

    “为什么这么问?”

    “我是说……在意大利生活开销不小吧?虽然有份工作,但足够一边生活一边给国内的父亲打钱治病吗?”

    “……你是在怀疑我的钱来历不明吗?”

    “怎么会!我只是关心地问一下,怕你压力太大。”

    “不会,我能支付得起。”

    “那就好。”

    我有点犹豫要不要告诉她,她的弟弟和妹妹正合伙打算给父亲停药,她一个身在国外的人又不能及时赶回家,告诉她也只是徒劳担心吧?

    毕竟还有考试,最后不要被外事分心的好。

    就像父母不愿让孩子在高考时分心,就把离婚的时候一瞒再瞒。

    “我来吧。”我身边传来一个声音。

    步老师已经醒了,在我边上悄无声息地看了一眼聊天框,最终决定插手。

    我不用想都知道,步老师接手的话,可能就是那终极三段问,跟快刀斩乱麻似的。

    我把手机给步老师,步老师果然第一个问题就是:“你和余先生是什么关系?”

    “哪个余先生?”余潇潇问。

    “余富贵。”

    “父女……吧?”

    “为什么要打问号?”

    “很多年前的事了,不知道现在还算不算。”

    “什么时候算,什么时候不算?”

    “你问我他是不是我的生父的话,那他永远都是。但你只问我的看法的话,我宁愿他一直都不是。”

    这个回答对我来说倒是十分惊讶的,我一直以为大姐作为父亲医药费的唯一供应者,可能这群白眼狼里唯一一个孝顺的孩子了,除了没回国看父亲之外,其他都是十分称职的。

    但现在这个大姐也不想认自己的父亲,看来余富贵的晚年生活相当岌岌可危啊!

    步老师又问第二个问题:“是余先生对你不好吗?”

    “算不上好,也算不上不好,他基本就没怎么管过我。我是他们未婚先孕生下来的,养了九年多他们才结的婚。结完婚第二年就离婚了。在这之间,他都不怎么管我。”

    “是因为他们没有先结婚却先生下了你,你才觉得他算不上你的父亲吗?那按道理,你母亲也不能算是你母亲了。”

    “不,我在意的不是这个,我只觉得他从来不管我,也不在乎我今天做了什么,仿佛我的存在对他而言只是空气。一个不管孩子的父亲,算得上好父亲吗?”

    这就很奇妙了,有的孩子希望父母永远不要管他,有的孩子觉得父母不管他就是不称职。

    看来这年头做父母也挺难的。

    “你对你的父亲印象如何?”

    “没什么印象,真要说的话,就……比较傲慢吧?”

    傲慢?这个形容词倒是第一次听到。

    “为什么这么说?”

    “看得出来啊!听说他以前是教书的,还是大学教授。可以前的大学教授也不吃香啊,到最后还不是要去搬砖挖矿才能养活家人?他可能是觉得心里不平衡吧?虽然为了养家糊口,工作上倒是挺积极的。但每次工作完就要和朋友出去花天酒地,仿佛工作浪费了他的时间,他必须在晚上把这些时间补回来。

    “我记得最清楚的一次是他顶撞工头被开除了,原因是他觉得工程数据有错误,工头不信他。工人就该乖乖闭上嘴干活就是不对吗?他非要争个明白,说自己是大学数学教授,绝对不会错的。”

    “后来呢?”步老师问。

    “后来?什么后来?”

    “后来,他说的是对的吗?”

    “谁知道!反正他被开除了,没人管他说的是不是对的,开除了就没钱,争对错能养活妻子女儿吗?开除后就去下矿了,在矿里每天摸黑干活,赚的钱更少,不是更惨?”

    一个人根据自身学识来明辨是非被称作是傲慢,那反过来,一个工人勤勤恳恳埋头苦干应该就是谦虚了。

    这个时代,闭嘴是美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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