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九回 垃圾屋
望着满屋的垃圾,看护士脸色大变,一声不吭转身就第一个跑远了。
我和步老师站在门口,满面踌躇,嘴角抽搐。
我犹豫再三后开口:“呃……我仔细想想,看来余程东是百分之一百二十不会再回来了。”
“同意。”步老师赞同。
“话说回来,他说有钥匙放在门口地毯下面……”
我蹲下身,在一卷烂得起皮发毛、看不清颜色和图案的地毯下面翻找了一边,确实找到了一把铜制的小钥匙。
除了钥匙外,还有一次性筷子的包装袋、吃空了的胶囊药板以及一张刻着“经典老歌50首”的CD碟片。
从某种意义上来讲,这栋房子还真是个宝藏屋啊,随时随地都能发现惊喜。
“可这钥匙是用来做什么的呢?明明他家连大门都没有。”
这时候余富贵倒推着轮椅从玄关里出来,说:“那是楼顶天窗的钥匙,一般正门有时候会堵得进不来,就要打开天窗进来。”
“您还真是相当会折腾自己啊……”我震惊得不知说什么好。
步老师问:“您是故意把这些垃圾塞在家里的吗?”
“怎么能说是垃圾呢?还是有很多有用的东西的。”
“比如说?”
余富贵微微俯身垃圾堆里拿出一只袜子:“这只袜子就还能用啊!”
“是啊,如果有人想穿着袜子又想让脚趾头吹着冷风晒着太阳的话,那可真是实用的袜子啊!”
我嘲讽地说,那只袜子简直破得不成样子了,我估计这袜子原来是白色的,但被同类的垃圾混杂污染了之后,更趋近于黑色的状态,直接省了染料。
余富贵把手穿过袜子,手指头成功地从破洞中钻出来。
好吧,是我的错。我低估了这袜子的开放性,它简直让人认不出来它原本的功能。
“怎么样?还能当手套用呢!”
步老师托着下巴思索了一番问:“你是觉得这些垃圾有用才留着不丢的?”
“一直说垃圾垃圾的,多不好啊,我觉得明明挺好的呀。”
看来目前有比余富贵身上挂着的绝症倒计时还紧迫的事情了,如果我们还想采访余富贵,坐在满屋子垃圾里谈话绝对不是一件理智的事。
那写出来的自传都能自带气味了。
“哪里挺好的?”步老师耐着性子问。
“你看这个。”余富贵说着又拿出另外一样东西。
看来他还真是如数家珍了,把垃圾当宝贝着实少见。
他手里拿着的一枚胸章,老式的曲别针款,就是要在衣服上扎个洞穿进去别胸口处的那种。上面的图案比较简单,可能是某个学校的校徽。
“这又是啥?”我问。
“看这设计,看这图案,是不是很漂亮?”
“漂亮漂亮。这是啥?”
“现在很少有这么纯粹的艺术品了,是我偶然之间才发现的。”
“是是是,不小心捡到的纪念品,可这是啥?”
“不是纪念品,是艺术品!”余富贵强调。
“很有艺术气息的纪念品,这到底是啥?”
余富贵很不满意,气得胸腔都胀大了一圈。
步老师看情况不妙,于是代替我顺着他的话往下说:“很有纪念意义的艺术品,这样可以了吧?”
余富贵心满意足:“这还差不多。”
“那你可以说说这是什么东西了吗?”
“是余小岛的小学校徽。”
看来我猜对了,的确是校徽,这种东西不是全学校的学生都人手一个吗?这算艺术品的话,那学校门口的小卖部就是展览中心了。
步老师问:“为什么会觉得这是艺术品?”
“是余小岛送给我的第一份礼物。”
“让我猜猜,当时的情形是不是这样的:余小岛童鞋从小学放学回来,回到家摸了摸口袋,结果摸出来一枚校徽,说了一句‘这什么玩意’然后随手一丢给了你,你就当做是礼物收了起来?”
余富贵嘴巴张成了“O”字形:“你怎么知道?”
“你这也不能算是礼物吧?”
“我觉得挺好的。”
“在那之后有送给什么像样的礼物吗?”
“有,她上初中的时候我送给她一台小灵通手机。”
“不是,我问的是她有没有送你礼物,你怎么说的是你送别人礼物?”
“那没有,这是唯一一个。”
那也未免太可怜了吧!做父母的一直要给孩子们过生日送礼物,庆祝这庆祝那,逢年过节还要发红包。而回过头来收到的回礼,只是信手丢出去的随处可见的小物件。
“哎呀,也别光站着,进来坐吧。”余富贵热情地招手。
我站在门口身形晃了晃,说:“我还真喊不出那句‘打扰了!’总觉得我是在参观垃圾分类中心。”
“相信我,垃圾分类中心绝对比这要干净。”步老师说。
我和步老师进了室内,这样的屋子有一个好处,就是不脱鞋进屋也不会有任何心理负担。
准确来说还有点心理压力,生怕自己这一脚下去鞋底突然没了,然后踩到一些黏糊糊或软塌塌的玩意。
“就坐这里吧,是我平时睡觉的地方。”
余富贵自己有轮椅坐,就是把他的床榻大大方方地让给了我们。我看了一眼那张“床”,床板是没有的,只有一张立起毛刺的草席,搭配上一只不知是石头还是枕头的玩意。
按照余富贵的说法,只要能躺人,随便扯到几张旧衣服当被子盖,就算是床了。
“渴不渴?我给你们倒茶。”
“您的茶是什么颜色的?”我警觉地问。
余富贵不解:“绿茶当然是绿色的,还能是什么颜色?”
“哦抱歉,是我问错了,请问您的杯子是什么颜色。”
余富贵转过身从满是塑料薄膜和一次性杯子的水槽里拾起一只玻璃杯,看上去是褐色的,倒出来的水是绿色的,最要命的是水倒完之后,杯子又变成了灰色的!
“恕我从小对茶过敏,实在不能承受您的好意!”
为了保命,我也是豁出去了。
“不喝茶,饮料也行啊,我这有冰箱的。”
余富贵又转到了另一侧,打开了一个家具的大门,里面黑乎乎的,他从里面拿出了可口可乐。
“怎么样?听说你们年轻人都喜欢喝这种饮料,我买来一直都没喝。正好。”
我指着那个不明正体家具问:“那是衣柜吧?”
“是衣柜。”余富贵很赞同地点头。
“那你为什么刚才说冰箱?”
“我家冰箱在衣柜里面。”
“为什么要把冰箱放在衣柜里面?”
“因为外面放不下。”
余富贵指了指满屋子的东西,露出了“这不是很明显的事吗”的表情。
“那为什么不把这些东西清一清,再把冰箱放在外面?”
“能放起来的冰箱为什么还要拿出来?要节省空间的呀!”
“那衣柜的空间怎么办?”
“衣服不都在地上了吗?衣柜还要什么空间?”
……等等,我的脑子好像有点乱,究竟是从哪里开始逻辑崩坏的?我感觉我的大脑内部某块区域正在因为过度思考而烧坏了。
“没差,没差,给你饮料。”
我接过来,下意识地翻过瓶身,查看上面的保质期。
“这……好像过期了吧?”
“怎么会?我买来又没开过!”余富贵瞪眼。
“不开盖又不代表永久不会过期!这已经过期三个月了!”
步老师说:“应该是在住院前留下来的吧,所以过期了也没整理。”
余富贵问:“帮你洗下杯子?”
“都过期了洗杯子有什么用!”
“凑合还能喝。”
“你想让我比你早点走就直说!”
步老师勉勉强强地在长刺的草席上坐下来,说:“生活在这样的环境里不会觉得麻烦吗?”
“还好啊。”
我也觉得站久了,试着坐下来,但脖子后面一直有一节从墙边伸出来的树枝,挠着后颈发痒,但又无可奈何。要再找一个干净的地方可没那么容易呢。
步老师还想再说什么,但他忽然眉头一皱,似乎发现有什么东西压在屁股底下。
他掀开草席,底下居然有一瓶用了一半的男士香水,瓶口弥漫着淡淡的烟草味道。
“你的?”
余富贵身子一僵,转过脸去:“不知道呢,可能是从哪里捡来的吧。”
“你一直枕在身下睡觉居然不觉得膈应?”我惊奇不已。
步老师看着香水瓶的背面:“是进口货,国内很少见。如果是捡到应该有些牵强吧?”
“就是,哪里有捡,明天我就带着篮筐去。”
余富贵没回答。
“你身上也没这香水味道,这么宝贵的东西捡到不用,还真当艺术品来收藏了啊……难道说……”
我突然脑洞大开,想到了一个十分合理却歪曲的解释。
“你又想到什么了?”步老师问。
“他这个屋子,是不是还睡过其他男人啊?”
“很难说,能在这里睡觉的,最起码心理素质要过硬,而且……最好是鼻子坏了。”
余富贵突然手速爆发地旋转着轮椅,在原地像个陀螺一样打转,我和步老师都看呆了。
“什么意思?”
余富贵停下来,脸上还挂着没能克制眩晕的疲倦感。
“真是我捡的,只不过地方比较特别。”
我不以为然:“能有多特别?你还能上外太空摘星星的时候顺手捞了一批太空垃圾,里面就有这名贵的男士香水,是当年的宇航员在出舱活动的时候落在外面的。”
“我在我妻子的房间抽屉里找到的。”
“……”
我错了,这地方确实挺特殊的。
“你的妻子房间抽屉里,有一瓶进口的男士香水?”
步老师一字一顿地说,似乎在把每一个侧重点清晰地划分出来。
“是啊……”
余富贵望向远方,露出了深邃的眼神。
好吧,这屋子的窗户都用报纸糊上了,没法看风景。他的眼珠子像劣质的玻璃弹子般浑浊,也没什么深邃的眼神。
又不能抽烟装深沉,于是他只好叹了口气,老态尽显地说:“是我妻子的丈夫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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