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三回 宝石在哪里
余富贵纳闷地看着我俩:“宝石?什么宝石?”
“就一颗能卖上千万的宝石啊!你的遗产里不是有吗?”
“有这东西我至于住在这样的屋子里吗?”余富贵说。
我回头看了一眼乱糟糟的室内,他这话还真是充满了说服力。
“可……他们都说你有啊。”
余富贵依然在漫不经心地吹着土豆,含糊地说:“确实,我听孩子们经常会提到,我还以为是什么呢!听起来挺值钱的,可那东西为什么会在我这?”
“你问我,我问谁去?他们为什么会这么认为?不该是你说了什么吗?”
“我天天躺在病床上,哪来的闲工夫挖宝石?”
我摇头:“不不不,老猪头说是你在矿山工作的时候挖到的,还带回来给丽兰当结婚礼物呢!”
余富贵问:“宝石是黑的?”
“啊?……应该不是吧?起码要漂亮一点,最好会一闪一闪,这样才能卖出高价钱吧?”
“那不就得了?我在矿山只挖过煤,除了黑色的石头我就没见到其他颜色的东西。我怎么可能挖出宝石来?你以为是写小说呢!”
我挠了挠脑袋,不知道究竟是哪里搞错了。
步老师接着问:“你的第三任妻子,丽兰,你有送过她一件比较珍贵的生日礼物吗?”
“有啊。”余富贵说。
我抬起头,觉得事情可能还有转机。
结果余富贵一指天花板,说:“喏,那就是。”
说起来进屋之后我们一直没去看天花板上的装饰,在房间接近一人半高的墙面上,用铁丝围成了一串鲜花,哦不是鲜花,是老花。
因为水分都发散走了,花朵本身变得干瘪,乍一看我还以为那些是墙壁上贴的墙纸而已。
在铁丝上挂着的花有很多品种,最常见的玫瑰、百合、金菊、茉莉、月季,还有一些比较少见的蕙兰、番红、蟹爪兰,统统贴在墙上,被铁丝固定起来。
因为挂上去也该有些年代了,花朵的色泽淡去了很多,不少花瓣已经开始发黄枯萎,像是被污水泡软的白纸,显得皱缩脆弱。
“花?你送的礼物是花?”我问。
“是啊,送女人三大神器:花、珠宝、衣服,想来想去,还是花最便宜。”
我说:“这估计是旧时代的三大神器了,现在的女人只需要一样东西就搞定了。”
“这么审美统一?是什么?”
“钱。”
“言之有理呀……”
步老师说:“总之,你送给丽兰是这么一串花,而不是什么宝石?”
“我也得买得起啊!你知道那一克拉亮闪闪的玩意要多少钱吗?就指甲盖那么大的……唉,不提了,都是泪呀!”
“难道这宝石真的只是空穴来风?可他们为什么都言之凿凿,无比确信?”
余富贵一摊双手:“我反正是不知道的,要是我真的有的话,也就在这屋子里了。正好你们要收拾,谁要是找到了,我就送给他好了。”
“你这么大方?好几千万呢!”我瞪眼。
“钱财乃身外之物,我都一要死的人了,要钱干嘛?人啊,年轻的时候没赚到大钱,到老了也就放弃了。不然折腾自己一辈子,讨到啥甜头吗?”
余富贵显得十分豁达,这句话要是被他那几个“孩子”听到了,估计恨不得抢过我和步老师手里的垃圾袋和手套,誓死要把这间屋子给翻个底朝天。
院子的墙头出现了一只小小的黑影,那是一只黑猫,眼睛是罕见的海蓝色,它趴在墙头,眼睛很谨慎地盯着我们看。
“啊,是小黑。”余富贵像是认出了昔日的老友。
“你养的猫?”
“不是,公园里的野猫,我去捡宝贝的时候经常遇到它。喂了它几次,就跟着我回家了。后来经常会在我吃饭的时候来院子里,我就分它点土豆。跟我这么一个穷鬼分食物,这小家伙真是一点不害臊啊……”
我心说你们两个一人一兽,脸皮应该都不薄吧?不然怎么还能在这世界上如此勉强地活着呢?
余富贵朝秋千的废墟处丢了一块土豆,小黑立马如猛虎般飞扑下来,叼起土豆又翻过墙头,连一分“感谢”的眼神都不给,甩甩尾巴就走了。
如此潇洒!
我提醒余富贵:“余先生,为了小黑也好,你该多买点土豆了,我们今天吃的是冰箱最后的存货了。”
余富贵又丢出一块土豆,等着小黑再次出现,他很敷衍地说:“不急不急,土豆会有的。”
步老师站起身:“继续打扫吧!”
我看着他:“老师你该不会也对那颗宝石动心了吧?”
步老师相当冷静地说:“找到就归我们,几千万就这么摆你面前,你不要?”
“我……”
怎么说呢?这时候要说不是不是在装清高?我好歹也是一穷人,没道理在这现实社会里白送的钱还拱手相让。
这又不是小说里的幻想世界,主人公走遍天下根本不为钱发愁,一把剑一匹马闯荡天涯。现实里,出海关都要先办护照签证,护照签证怎么办?首先还是钱。
“行吧,反正都要打扫的,如果真找到了,就算赚了吧。”我特意强调,“然后我就给你买一冰箱的土豆。”
余富贵坐在那里等小黑回来,不为所动地说:“那感情好,能吃好久。”
我很纳闷:“你难道就不想吃点别的吗?比如牛排?”
“我这煤气炉火力小,烧不熟肉的。”
“还可以换个煤气炉啊!”
“院子放不下的。”
“可以扩建院子啊!”
“邻居会抱怨的。”
“把邻居家也买下来啊!”
“好麻烦哦……”
我也同意:“是有点麻烦,干脆还是别做变化好了。”
钱多烦恼就多,没钱一身轻松。
人生啊……
吃过午饭继续收拾,我已经装满了三大垃圾袋,步老师那边则是五个,眼见着屋子里的脏乱度一点点地下降,房间也稍微变得像个能住人的地方了。
“虽然这句话问的有点晚,但为了保险还是多问一句,这屋子里有什么东西是要留下来的吗?不想丢掉的那种。”步老师说。
余富贵正在试图把粘在墙上的卡通贴纸撕下来,听到这句话他顿了好久,然后才回答:“也没什么想留下的吧?啊!真要说的话,倒是有一样……”
“还真有?”我停下了收拾的动作,“千万别是已经被我丢进垃圾袋的玩意啊,我可不想再伸手去翻垃圾了。”
“这个不用担心,它不在屋内,贴在门上呢。”
“门上?”
我再度走回玄关去看那个所谓的“门”,这间屋子其实没有大门的,所以被称为“门”的其实是从竹林小道走过来从屋子开口看到的第一面墙,余富贵把它当做是“门”。
“门”上倒是贴着一样东西,我一开始进来的时候没注意,因为着实很平凡。是一副挂历,封面的彩漆都剥落了。
我再仔细一看,发现这副挂历的年份不是今年,也不是去年前年,它上面写的年份是1999年。
“这本十几年前的挂历是有什么说法在吗?”我问。
“萍乡说我忘性大,总是容易记不住事,所以让我把发生了什么重要的事情都写在挂历上,随时看到都能立马想起来。”
我一听好奇心立马就涌起来了,我随手翻开第八月份的日历,在8月13日的空格处,写的是“带小岛去看牙齿,装了塑料的牙套,她哭个没完”。8月24日写的是“小岛吃肉又塞牙了,哈哈哈哈哈!”
翻到十月份,10月1日写的是“国庆节去北京,天安门外到处是人,还好国旗在天上”,10月7日“出门旅游就是受罪,还不如和兄弟们喝酒来的省事”。
12月份,12月24日“平安夜连苹果都涨价了,这算怎么回事?”,12月25日“麻将房居然也涨价了!”
……
本来应该是记重要事件的,但余富贵真不愧是个忘性大的男人,记到后面完全就变成了自己的小日记,写的全是自己的有感而发。
但能看到这么一本特殊的日记本,我也有种时光倒流会到十几年前的感觉,仿佛正看着余富贵经历那段岁月,然后逐渐变成了现在我们眼前的那个他。
最后,我们又花了一个下午的时间,把除了这本挂历以外,所以不正常的东西都收拢起来,装进了一只又一只的大型垃圾袋里,光是这些袋子叠起来也能成一座小山。
此时日落西山,月上柳梢。
步老师打电话叫来清洁公司的人,他们开来一辆运货卡车,我们把一袋又一袋的垃圾搬上卡车,余富贵则坐在轮椅上靠着门口不停地往这边张望。
最后结算价格的时候,余富贵才推着轮椅出来,问:“多少钱呀?”
“除去一些能卖钱的金属和塑料,总服务费是四百二十元,不需要帮您打扫下室内吗?”清洁员问。
“不用不用,真是给你添麻烦了。”余富贵说。
“没事,虽然您家里的垃圾确实不少,但我们也接过好多类似的活了。”
我好奇地问:“是有很多像他这样屋里堆满垃圾的人吗?”
清洁员说:“都是一些老人吧?没个老伴,怪可怜的,就找物品来代替。”
送走清洁公司的卡车后回到屋内,一下子觉得面目一新,感觉我们不是清理了一栋屋子,简直就是开辟了新世界啊!
“真空啊。”余富贵说。
“真空啊!”我伸着懒腰说。
我伸完懒腰又觉得不对,因为余富贵说这话的时候神情黯然,看来他可能还是很怀念那个被垃圾包围的生活。
毕竟习惯了嘛,垃圾也好,起码热闹。
“还真不是宝贝呢,攒了十来年,最后花个四百块就搞定了。”
余富贵这话不像是在说这屋子的垃圾,更像是在说他贫瘠的晚年生活。
“确实,到最后也没找到那颗宝石,估计一开始就不存在吧?”
余富贵说:“一定是老猪头胡说的,他说了之后连孩子们也跟着信。”
“可他这么做的理由是什么?”
“管他什么呢,起码这样孩子们就会经常来看我了不是?等他们知道真相时,我都已经死了,死无对证,哈哈哈哈哈哈!”
难以想象他居然还笑得出来。
“行了,时候不早了,我们也该回去了。今晚改善伙食,我们给你买了一份宫保鸡丁自热饭,在冰箱里,给你当晚饭。再晚点,余程东雇的护理就会过来,这次她应该不会再被吓到了。”
余富贵似乎有些不舍:“这就要走啦?”
“是啊,天都要黑了。”我说。
“走吧,走吧,都该走的。”余富贵甩了甩手,看起来像是在赶人。
我们也不计较这个,简单地道过晚安之后,往巷子外走去。
“喂!”余富贵又喊。
我们同时回过头去。
“跟我说实话,你们不是记者对吧?”
“为什么这么说?”步老师问。
“只是有这种感觉,跟我说实话吧,看在我这么老了的份上。”
“好,实话对吧?那你可要听好了,”步老师转过身,正面对着余富贵,看样子一脸的认真。
我心想该不会是真的要说实话了吧?
事情也的确如我所想。
步老师说:“其实你是我在这世界上的副体,我们基因一样,我作为主体来看望你,试着从你身上得到一些故事,最好能用在小说的创作上。”
余富贵皱着眉头想了老半天,我有点担心他无法理解这么玄乎的事情。
“好,我明白了。”余富贵却说。
“你真明白了?”我很诧异。
“明白了,我是副体,你是主体,我们既能算是同一个人但其实又是两个不同的人,对吧?”
我着实纳闷,上次和小悠解释主副体的时候也是如此,好像这个世界上小孩和老人都非常容易接受奇异的事件,反倒是作为中坚力量的中年人和青年人信奉现实,对此嗤之以鼻。
也许是他们平时都太忙,很少做有颜色的梦吧?
“是的。”步老师点头,“对了,如果你怕死的话,我可以来同化你,这样你还是会消失,但不会有痛苦,其他人也会慢慢忘记你,不余悲伤。”
余富贵连续地点头,若有所思地说:“好,等我想好了就告诉你。”
“那行,我们走了。”
“好,再见。”
“再见。”
我们转身,余富贵也转身,进了屋子。
我们走出几步路,还能听见余富贵在院子叫唤“小黑”的声音。
不知道屋子里的垃圾没了,那只小黑猫还会不会来他家蹭吃蹭喝。
这一次,是真的要告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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