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四回 不能结婚的人
步老师在巷子口站定，忽然摸出手机，打了一个电话。
“你要打给谁？”
“余太极。”
“为什么是他？”
“有件事想拜托他一下。”
“啊！”我突然喊了一声。
步老师被吓了一跳：“你干嘛？”
“你说到余太极我想起来了，余富贵是没有生育能力的对吧？”
“对，怎么了？”
“生育能力是由基因控制的对吧？”
“对，怎么了？”
“余富贵是你的副体，你和副体的基因是一样的对吧？”
“……”
这一回，步老师没有回答我，他站在月光之下，电线杆投下来的影子留在他的脸庞，他嘴角微微上翘，露出一个十分复杂的表情。
他说：“你现在，才发现吗？”
……
我们回到了步老师的家里，回来的路上一直沉默，步老师若无其事，我却心事重重。
等进了屋内，在玄关处我们脱了鞋面对面坐着，像是古装片里面前摆着茶杯坐而论道。
但实际上，气氛比论道要沉闷得多。
“你难道……早就知道这件事吗？”
“大概高中毕业就知道了。”
“高中毕业……难道说……”
“别想歪了，只是去医院做了检查而已。主要是想知道同化副体会不会对自己的身体产生影响，顺便就知道这件事了。”
我的脸都快皱成了一团，现在我的表情一定相当的滑稽苦闷。
“你就一点也不难过吗？”
步老师轻轻一笑：“为什么难过？”
“不能生育的话……就没有自己的孩子了。”
步老师转头看着落地窗外广阔的风景：“没有就没有吧。”
“步老师，你打算做一个‘丁克’？”
丁克家庭指的就是不生孩子的夫妻，更讲究二人世界。
“不算丁克吧？丁克至少还需要有一名妻子。”
我更加吃惊了：“你……不打算结婚？！”
“差不多吧。”
步老师漫不经心地回答。
“对女人不感兴趣？”
“怎么会？”
“那为什么……”
“没有遇到合适的人吧？而且以我这样的性格，还有副体那些事，不适合结婚。”
“那佟姐呢？佟姐和你相处过，也知道副体的事，还很支持你，你们很适合在一起呀！”
步老师依然看着窗外，仿佛外面的城市建筑或者漫天遍野有答案写在上面。
他顿了有一分多钟，最后才说：“别耽误人家了，她是个好女孩。”
我也跟着沉默了。
原来步老师不是完全的不近女色啊，他可能也有动过凡心，也想过当个普通人家结婚生子。但条件不允许，硬件软件都不允许。
“不至于吧，要是佟姐也同意当个丁克呢？我打电话问问。”
我摸出手机来就要拨号。
步老师很惊讶：“你居然有她的电话号？”
“她非要加我，说什么她不在的时候要天天汇报你的动态。看到没有，她真对你是完全入迷了。”
号码摁到最后一位，步老师的手按在了手机上。
“别打了。”
“为什么？明明有一个女孩子那么喜欢你，你怎么也要和她说清楚吧？”
“你和她说不清楚的。以她的性格，就算说我现在出车祸了下半身截肢了，她也会马不停蹄地跑过来说要照顾我。”
“这样不好吗？”我疑惑地问。
“不好，我不想带着别人的体谅活下去。那我宁愿去死。”
我的手按在手机上，就盖在步老师的手背之上。
我说：“不对。”
“不对？哪里不对？”步老师露出了疑惑的神情。
“我想起来了，步老师你以前说过，在你近百来位的副体里面，有一位为了赚钱而忘却写作初心，开始用爽文套路来牟取利润的副体。你说他是为了挣奶粉钱，这不是说明了，他能生孩子吗？他能生的话，那你就能……”
步老师一把抢断我的话：“你怎么知道那孩子是他亲生的？”
“我……”
“就像余富贵一样，你怎么知道？也许那个副体也不知道，但他正因为不知情而活得幸福，他认为孩子就是他亲生的，可谁知道真相？你或许能知道真相，你打算告诉他吗？让他累积起来的幸福家庭一瞬间崩塌？”
“……”我无言以对，我把手机抽了回来，装进了口袋。
步老师坐正了身子：“这正是我要说的，我不能和佟姐在一起不是因为我不能生育，这和生不生孩子没关系。我的身上，牵着同化副体的这根线，这就表明了我和其他人不一样，注定不能过平常人的生活。你可能会不太乐意见到这一切最后的结果，但对我来说，是早就已经注定了的。”
我忽然感到一阵惶恐，像是寒意如潮水般席卷我的背部。
“步老师，你知道结果？你知道将来会发生什么事？”
“算是吧，不过只针对我自己，不是预见未来，是我命运里的结。”
“会发生很不好的事吗？”
“对你来说可能如此。”
“到底是什么！？”我一下子激动起来，不安的情绪越来越浓烈。
“到时候你就会知道，现在我不能告诉你。”
又是这句话！原来很多事情从一开始就注定了的，我却不知情，于是傻乎乎地跟着乐呵。同化副体这件事的背后究竟隐藏着什么？
步老师不说，我根本无从得知。
步老师突然笑出了声：“干嘛？为什么用一种好像我命不久矣的表情看我，我还好着呢！你看余富贵还不是活到七十多岁还神采奕奕？我寿命长着呢！”
我还是没说话，是很难从刚才那股沉闷的氛围里重新回到嬉笑的状态中。
步老师起身，宣示了这场谈话的结束，天已经黑了，落地窗的自动窗帘徐徐落下，又是一个可以做梦的夜晚，步老师进入浴室，准备洗澡，做睡前的最后一步步骤。
看到他进了浴室关了门，我才把手机重新从口袋里逃出来。
步老师没有看到的是，上面显示拨打了一个号码，并且已经接通，通话时长超过了三分钟。
通话对象写的是：佟姐。
“怎么样？”我举着电话贴在耳边说。
“妈的！”话筒里传来佟姐粗暴的嗓门，“告诉那个姓步的，他这辈子休想就这么容易甩掉老娘！”
“他姓闫。”
“不管姓什么，他一定会是我的人！就算是你也别想和我抢！”
“我？”我觉得莫名其妙，“怎么还有我的事？”
“最好是没有！”
佟姐气哼哼地，自说自话地挂掉了电话。
真让人搞不懂。
我本来悄悄给她打电话，是想让她听听步老师关于结婚之类的想法，还想问她能不能接受一个没有生育能力的人作为丈夫。
结果就光听她骂骂咧咧地爆粗口了，关于她的态度和决心什么都不知道。
不过……应该也挺清楚的吧？
步老师的手机响了起来，在客厅里，他进入浴室前就把外套丢在外面的瓷砖地板上了。
我还以为是佟姐打给正主准备兴师问罪了，结果我走过去一看，发现是个陌生的手机号码，连备注都没有。
“步老师！有人打电话给你！”我冲着浴室喊。
浴室里水声不断，步老师闷闷的声音从里面传来：“你帮我接。”
我接起电话：“喂？”
“喂？你们快来啊！出大事了！”电话那头的人十分焦急。
可我还是一头雾水：“请问你是……”
“我是今天来的看护士啊！你们快点来！余先生他，余先生他……”
我的全部神经都在那一刻瞬间绷紧了，抓着手机的手指也下意识地加大了力道。
“你慢点说，余先生他怎么了？”
我调整着呼吸，步老师这时候也从浴室出来，里面的水声也停了，步老师带着湿漉的头发，下身裹着浴巾，浑身淌水地站在客厅里，神情肃穆。
他可能也意识到出了什么问题，眉头紧锁着。
我听到看护士带着哭腔做深呼吸，几次平息之后，她才说：
“余先生他……他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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