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回 广州塔上
从餐厅出来，乘坐塔顶电梯来到450米的观景平台，穿过一条很短的走道，很快就有强风迎面扑来，在耳边轰轰作响。
那一刻我下意识地抓住步老师的胳膊，风吹动我的外套往外翻动，我赶紧用腋窝夹住衣角，免得衣服都被吹跑了。
“哈哈哈哈！”寂老师的狂笑声在风中流动，传到我们的耳边，“扣好衣服，塞好手机，记得保管好身边的贵重物品啊！”
说完，他迎着风走出去，他来广州前今天特意换了一件下摆较长的风衣，被风吹过的时候，就像是中二少年身后的长披风，灌满英勇。
等我走到栏杆的边上，看清了底下的风光，原本在地面上需要仰断脖子的高楼看起来像是售楼处的沙盘一般袖珍，细小又密集的光点挪动着，像是发光的蚂蚁，但实际上是川流不息的汽车。
城市的夜景是那么美，五彩灯色点缀华美都市，仿若彩虹色的银河悬于脚底。但从这个角度看来，一切又显得那么遥远，像是身处一座漆黑孤岛眺望灯塔的暖光。
眼前的近处也有彩色的光泽，是广州塔身上的霓虹光色，映在我不远处缓缓运动的钢制球体上。
那就是摩天轮了，近得仿佛触手可及，但我和它的中间，还隔着450米的高空，风吹动我的头发，吹得我大脑都要冷却了。
我前面的话都是开玩笑的，在这种高度坐摩天轮……我光是想想就有点腿软了。
“怕吗？”步老师温柔地问，“要不休息一下？”
“我……我还可以。”
“喂喂喂！”寂老师又从前面跑回来，风衣在他身后飘动不已，“先玩极速云霄还是摩天轮呐？做个选择呗！”
“能……都不选吗？”我虚弱地问。
“嗯？那就是都选的意思咯？”寂老师眯起眼睛，“那就先极速云霄吧！”
这个人还有选择性耳聋的能力吗？！
“不是，这真的太高了啊……我腿软，我真的腿很软啊……”
我几乎都是乞求的姿态了，但寂老师却依旧无情地拉动着我的衣领往入口处走去。
我是真的怕高啊！我现在不仅是腿软，我都快要心跳停跳了，要是再玩一把极速云霄的话，心脏和大脑起码有一个要彻底罢工了。
纵然如此，我还是被死死地按在了座位上，直到安全设施在我的身前缓缓扣紧。
“怕的话，可以抓着我。”步老师低声说，把一只手递了过来。
我呆了一会，但现在不是纠结什么身体接触的时间了，我已经进入到了“死也要拉一个垫背”的无理智状态，所以步老师把手伸过来，我立马就死死地抓住了他。
虽然这个动作从外面看起来，像是两个男人牵着手，但希望你们体谅一下吧，像我这种六神无主的状态，犯了错都能拿精神失常来开脱了！
我听见电机启动的声音，座椅抬升，从455米攀升到485，视野越来越宽广，几乎能把整个广州市尽收眼底。
座椅还在升，这所谓的30米对我来说简直和升天一样可怕。
怎么还在升啊？是机器坏了吗？不封顶了吗？要起飞了吗？不会撞到飞机吧？不会到外太空去吧？不知道外太空会不会看到国际空间站和同步卫星……啊，到外太空我不就死定了吗？完了完了……
我的大脑开始不受控制地胡思乱想，可能是因为感受到了我浑身的颤抖，步老师在我身边说：“害怕的话，可以把眼睛闭上。”
寂老师坐在我的另一边，听到这话转过头来，像是想知道我会做出什么反应。
“开……开玩笑，我要是闭上眼睛的话……那，那我上来不就亏大发了吗？”
我咬着牙把心里的话直白地说了出来。
“哈哈哈哈哈！有道理！他可真有趣！步老师啊，你的小助手能不能让给我呀？你开个价……”
寂老师在空中大笑起来，我却连勾动嘴角苦笑的力气都没有。
“你刚才说的，保管好身边的主要物品。”
步老师只回了这么一句，也可能是我因为害怕导致听力障碍，没听完整，所以显得意义不明。
寂老师又笑起来，是那种极度开怀的大笑，不知道他究竟哪来那么多开心的事，不如说出来让我难过一下？呵呵呵……
而座椅就这么突然在寂老师的大笑声中疯狂下坠，我一边尖叫一边咆哮，两者是不妨碍的，我在过山车上也是这么做的，先是尖叫，嗓子累了就咆哮。咆哮的气断了就换口气继续尖叫，周而复始。
这一点，也被寂老师笑了半天，说我在上面简直是人格分裂。
过分！有这么嘲笑别人的恐惧吗？
说实话，从跳楼机上掉下来的时候，我反而不怎么害怕，因为我突然有了一种灵魂被甩脱出身体的错觉……是吗？照这个趋势，我是能去天堂的呀……
然而地心引力成功地把我游荡的灵魂揪了回来，然后重重地甩进我的体内。
我如梦初醒，从座位上跳起来，又被安全措施弹了回来。
“落……落地了？”我迷糊地问。
“早就落地了，才三十米，你以为坐飞机呢？”寂老师站在我的面前。
看来落地已经很久了，和我们一起游玩极速云霄的游客都已经解开束缚离开了，寂老师也是活动完筋骨才过来看看我的现状的。
“家禽，可以放手了……”
步老师的声音从我耳边传来。
我扭头一看，发现步老师和我一样还坐在位子上，我的手还紧紧地抓着他的手上，甚至因为用力把他的手掌捏得发白。
“啊！”我抽回手，看步老师略带痛苦地甩甩手，“步老师……你没事吧？”
“没事。”步老师的神情很快就恢复了。
“快别坐着啦！还有下一个项目呢！”寂老师上来帮我们解开装置，一旁的工作人员想帮忙却被他的热情阻隔在外。
带着惊魂未定的余温，坐进摩天轮的时候，我不挣扎也不反抗了，像是看淡了生死，当场出家念佛了。
摩天轮的舱室一个圆形的球体，除了上下两边，几乎都是全透明的，贴着舱壁往外看出去，大地上的风光一目了然。
我只觉得这里面稍微暖和了一点，在外面被风吹着的我差不多要冻僵了。
摩天轮里有贴着舱壁的弧形座位，我和步老师坐在一边，寂老师坐在另一边，我决定了，从现在起，我要离那个怪异的男人能远一点是一点。
寂老师看着窗外，发着呆，随着摩天轮的缓慢转动，他突然说：“你有心动的感觉吗？”
他先问的步老师，想也不用想，步老师的回答肯定是“NO！”。
他又问我，我只是说：“如果心跳加速就算心动的话，那就有了吧？”
“那你为什么又眼里含着泪水？”
“因为我对这土地爱得深沉……”我想也不想往下接。
“可你现在在空中。”
“离了地面就如同离了故乡的游子，我的悲伤油然而生。”
你看，我接梗是可以完全不过脑子的，张嘴就来。所以一般你看到我在说烂话的时候，想也不用想，那肯定是我大脑放空的状态。
“这样做，真的能帮你解开卡文问题吗？”步老师问，“如果你真的想研究女生在约会时的心理，为什么不找你后面那两名女生呢？她们看起来兴致更高一点。”
步老师说的是在我们后面那个舱室里的游客，有两名女生一直在朝我们这里看，显然是冲着步老师或者寂老师来的，或者两个都是，她们可能在盘算“买一送一”的计划。
寂老师转身，朝她们礼貌地微笑，招了招手，那边传来一阵尖叫。
不同于我在跳楼机上的尖叫，这是洋溢着幸福的声音，恨不得有粉红色的爱心气泡透过两层高聚合玻璃传递过来。
寂老师转过身继续背对她们，脸上的笑容逐渐收敛：“我啊……不太能和陌生人相处呢……”
“别骗人了。”步老师说。
“真的！你这个有着‘社交厌恶症’的社交天才还不知道我吗？真要说的话，我们都是表面迎合型人格呢！只不过你是有目的性的，把真实的内心藏得也更深一点。”
咦？表面迎合型人格？啥意思？寂老师会迎合别人？步老师也会吗？
我一脸呆滞，傻傻地看着他们两人。
“但是如果你愿意的话，交一个女朋友也是可以的，为什么要把我们两个男人带进你的女性心理课题研究当中来？”
“凑合凑合嘛！浪漫这个词，又不是只对女生有效果。对吧？”
寂老师一脸微笑地看着我。
“啊？算……算是吧。”被突然提及，我有些不知所措。
“怎么样？你觉得浪漫吗？”
“这个……如果真的为了写小说而做的研究……我觉得游乐园和摩天轮的确是很不错的约会地点，要是没有那么多过山车和跳楼机的话，就更好了。”
“嗯嗯！”寂老师用力地点头，“继续说！”
“像……像一些稍微刺激点的项目，女生会对身边强大的男生有依赖感，但也别太刺激了，会把人吓到。还有，还有像寂老师这样的，也不行！”
“我？”寂老师疑惑地指着自己。
“对！就是你这种！坐过山车还张着胳膊大笑的，别说浪漫了，女生会直接把你当神经病的！”
“是……是吗？”寂老师略带窘迫地挠了挠头，“我也是忍不住就……”
看到寂老师居然有认错的态度，我的心情突然间拨云见日，一下子开朗了起来。
真是大快人心啊！这一天下来的我，终于也有扬眉吐气的时候了！
“总而言之，在游乐园，男生要成熟一点，不要啥刺激玩啥，要照顾女生的感受，给她安全感。在摩天轮，男生要深情一点，反正从启动到落地要半个小时左右，两个人在一个离开地面又封闭的空间内，稍微用点感情一头牛都能感动哭了！”
“像步老师这样的就很吸引女生？”寂老师问。
“啊？为什么这么说……”我突然有些心虚。
“你看，过山车他虽然怕，但没像你又叫又吼的，在跳楼机上也会主动安慰你，在摩天轮上又坐在你身边。”
“有……有道理呢！”
“所以……这就是你抱着他不放的理由？”
我一愣，低头一看，发现不知不觉我又抱着步老师的胳膊了。我以为我不怕了，但身体却还是因为恐高做出令人啼笑皆非的事来。
因为步老师一直不言语，我也就一直没发觉。
“啊！对不起！”我赶紧松开。
“没关系，你要是怕高的话，到地面之前一直抱着都行。”步老师云淡风轻地说。
寂老师突然拍手：“就是这个！”
我吓了一跳：“什么这个？”
“这句话啊！我要记下来，用在小说里正合适！你想想，如果在这里的是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男人对女人说‘在落地之前，你可以一直抱着我’，女人会不会很感动？”
“……会吧？”
“你不能用这么模糊的态度回答啊！你就是那个‘女人’！快说心里的感受！”
“我好好的一个带把的，怎么突然就成‘女人’了？”
“这叫场景替换，你现在扮演的就是‘女人’！”
“我不干！”
“摩天轮都要转完了，拜托拜托，说说你的内心感受。”寂老师急切地说。
“这么难为情的话你要我怎么说出口啊！”
“那这样……”
寂老师走过来，把我的脑袋扭过去，同时他也把步老师的脑袋扭过来，我们两人的眼神在空中相撞，心有灵犀地都扭头避开了。
“哎哎哎！不要眼神逃避！要对视！对视懂吗？对视，然后把刚才的台词再说一遍！Action！”
我气得不行：“你什么时候成导演了啊！”
“你要这么想，一切都是为了小说，这伟大而高尚的事业啊！”
“放弃吧，家禽，按照他的要求来，否则他可能会再买一张摩天轮的票上来。”步老师说。
“既，既然步老师都这么说……”我勉强抬起眼睛，步老师的眼神已经就绪了，相当认真，目光如笔直的钢笔或锋利的骑枪。
我和他的眼神撞上，脸上不由得发烫。我在心里不停地告诉自己，冷静点张佳琦！你是男人，你眼前的也是男人，你是个比钢筋还直的男人，步老师是水泥一般坚定的男人！别多想啊！
眼神相触，一秒，两秒，三秒……
步老师轻轻开口：“害怕吗？”
我说：“还……好。”
“害怕的话就抱着我。”
“可，可以吗？”
“没关系，如果你怕的话，到落地为止，你能一直抱着我。”
“CUT！”寂老师高兴地打板。
如释重负的我和步老师同时转过头去，一人一边看着窗外的风景，不再言语，像是床头吵架的情侣……这什么鬼比喻？从我的脑子里滚出去！
“哎哎哎？没了吗？”寂老师遗憾地说。
我不解地看着他：“你还想要什么？”
“不是说一般两个人对视三十秒就会产生好感吗？我这都提前帮你们把‘镜头’撤掉了，你们不干柴烈火地来上一段？”
“你神经病啊！”我忍不住咆哮道。
我偷偷地用余光去看步老师，不知道是不是广州塔缤纷的灯光缘故，步老师的侧脸看上去微微发红，是我看错了吗？
于是广州塔一行，就在这么诡异又怪异的气氛中结束，从广州塔下来，我们又坐上了去珠海市的高铁。
还剩最后一大圣地，长隆海洋王国。
话说回来，如果三大圣地真的有效的话，广东女孩岂不是徜徉在浪漫的海洋里？
真的假的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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