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回 水族馆
“长隆海洋王国建在与澳门极近的珠海横琴新区，那么说到澳门，你们有港澳通行证吗？我突然想去澳门赌场看看呢，一直以来都挺好奇的。”
我们刚从珠海市高铁站出来，坐着出租车赶向长隆海洋王国的路上，寂老师又开始突发奇想了。
步老师平静地摇头：“没有。”
我也摇头，袒露心声：“没有，没钱去。”
“没钱你怎么连通行证都不办呢？”
“我没钱办啥通行证？”
“这话说的，有的人家里买不起车，大学还不是在学驾照？”
“那是……因为进入社会就没时间学车了，车嘛，到时候总是会有的。”
“你怎么对港澳通行证不是这么想？祖国大地嘛，到时候总是会去的。”
“我投降，说不过你。”
我直接转过身，把脸埋在出租车的后座椅里，惹不起我还躲得起，不跟他接话不就没那么多事了？
最后我们进入长隆海洋王国的时间是晚上八点四十，谢天谢地，居然赶上了，不然我觉得寂老师会打道回府，那样我们可能就要坐一晚上的高铁了。
不过到了园区，所有的表演节目都结束了，毕竟已经很晚了，还能通过门卫已经算庆幸的了。
我看到一样熟悉的建筑，不由得心里一寒。
没想到水族馆也有过山车呀……
“那是鹦鹉过山车，轨道全场1300米，途中经过丛林、湖泊和山谷，差不多就是这样了。”
寂老师很平淡地介绍着。
“你不会又对它有兴趣吧？”
“怎么会？我现在对过山车没兴趣了，我来水族馆是看鱼的，玩那东西干嘛？”
之前他在长隆欢乐世界的时候分明不是这个样子！那样子明明是不把所有的过山车玩个遍就不会罢休的样子！
算了，谁能猜得透寂老师的想法呢？
顺其自然吧。
“还是来晚了啊，5D城堡影院已经关门了……”寂老师略带遗憾地说。
“你也喜欢看5D电影？我以前去游乐园经常看火山爆发什么的……”
“不是，我是看网上说整个园区都是按照《卡卡大冒险》的剧情打造的，所以打算从这一步开始，没有开头就切入正题，总觉得哪里不舒服。”
“难道说，寂老师你是属于看系列电影一定要从第一部开始的那种强迫症吗？”
“那是当然！”寂老师叉腰道：“当时《变形金刚4》上映的时候，我还特意找了家私人影院，把第一部到第三部预习完，看完后的当晚，正好赶上第四部的首映场呢！”
我愣愣地说：“一天看四部电影，寂老师你真是强人呢！”
“这有什么？我算过了，一个人理论上一天最多看七部电影，前提是保证正常作息以及电影的标准时长。”
我微微感受到了压力：“该不会……”
“嗯，”寂老师很理所当然地点头，“我试过了，在大年初一的时候，有很多贺岁档的电影上映。不过可惜，那一天我只看了六部电影，眼睛开始发酸了。”
这不是废话吗？还有六部电影还能用“只”来形容吗？你这种操作已经算是惊为天人了吧！
我算是明白了，寂老师一旦想做什么事，真的就进入到了不管不顾的状态当中，他对自己足够狠心。对他来说，好奇心是驱使一切的动力，其他所有可以放在一边。
这样的人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挺危险的。
“没有《卡卡大冒险》，接着呢？你打算怎么做？”步老师不冷不热地问。
“哎呀呀，其实我来水族馆就只有两件事要做……”
占地132万平方米的世界最大水族馆，你居然只有两件事要做？对我来说，光是在门口站一会看看介绍栏都觉得自己想在这里长住了。
“哪两件事？”步老师问。
“第一，我想试试鲸鲨馆海底夜宿，第二，我想摸摸海豚。”
“夜宿？”我听到了一个新奇的词。
“嗯，这里可以在馆内租帐篷过夜，帐篷边上就是世界最大观赏水槽，可以一边看鱼一边入睡。”
“好神奇啊，这么有意思的事我从来都没听说过呢！”
“一顶帐篷大概要1450元吧？”
“难怪我没说过呢……”
开玩笑！这么昂贵的娱乐活动，就算平时看到也早就翻页了，这种价格，恐怕是一辈子都和我没啥关系吧！
这就跟总是以网页广告或者诈骗短信出现的“传说中的马尔代夫”一样，就算告诉我今年优惠去马尔代夫打一折，我也会因为看到高昂的飞机票而望而却步。
我对那些看到就知道这辈子基本无缘的事物非常敏感，往往看一眼就心知肚明了。
可能这就是穷人脆弱的神经吧？
“夜宿只要你买票就不是问题，可摸海豚，这应该不是随便就能摸到的吧？”步老师说。
“是啊！本来海豚湾有海豚表演的，可惜来晚了就什么都看不到了。”
“可能你错过的不只是海豚表演。”步老师望着夜空说道。
寂老师“嗯？”了一声，抬头同样看着夜空，我也学着他们的动作，今晚的夜空似乎有些朦胧，星星也好月亮也好，表面似乎笼着灰色的轻纱，看不真切。
寂老师突然叫了起来：“啊！我想起来了，八点钟是有烟花表演的！一般是要放半个小时的，可惜我们来的时候它已经放完了！”
也是，毕竟我们来的时候是八点四十吧，正好擦肩而过。
“要我说，海豚你也别想了吧，这都快到闭馆的时间了，赶紧去领帐篷吧。”步老师劝道。
“来都来了，不试试就走太可惜啦！我连海龟北极熊都不看了，就让我摸一摸海豚嘛！”
寂老师突然就撒起娇来，像是一个无理取闹的小孩子，我只觉得一阵鸡皮疙瘩在身上游走。
“我……我听说海豚摸起来像丝带一样，不如我们找条丝带……”
寂老师白了我一眼：“郑恺还说车速到六十迈的时候，手中就会有C罩杯的感觉，那能一样吗？”
我顿时无语凝噎。
“话说回来，好像可以试试啊，首先搞辆车来……”寂老师居然真的开始认真思考起来了。
步老师打断道：“放弃吧，你有车有高速，可你知道C罩杯摸起来是什么感觉吗？你连标准参照物都没有，别想了。”
“是哦……”寂老师一脸落寞。
不知怎么，总感觉挺心酸的。
“你们知道吗？”寂老师问。
我和步老师同时摇头。
“B呢？”
还是摇头。
“那……A？”寂老师像是在照顾我们的心情，一点一点地降低要求。
“我们都没女朋友，哪来的ABC啊！”我终于爆发了。
我明白了，是我们三个人都挺心酸的……
这槽我不吐了还不行吗？
前往海豚湾，工作人员正在清馆，进行清洗地面和整理设备的工作。
看到门口的我们，一名握着拖把的工作人员说：“是游客吗？已经闭馆了，请明天再来吧。”
“那个……我，不，是他！”寂老师上前一步，突然指着我。
我莫名其妙，不知道他想做什么。
“我朋友他，他得了绝症，恐怕明天就不行了。他这辈子最大的心愿就是想摸摸海豚，还希望你能成全他，就一次就行……”寂老师声情并茂，娓娓道来。
谁得绝症了啊！拜托你不要这么顺畅无阻地出卖队友啊！我心中无声地呐喊。
为了不戳穿他，我只能保持沉默，甚至必要时，我还要假装非常痛苦的样子。
我还真是豁得出去啊！今晚的我，不仅不要命，还不要脸。
我可真可怕。
工作人员起身说：“海豚已经休息了……”
“是吗？它已经睡着啦？那打扰了，寂老师我们走吧，运气不好呢……”
我想去拖寂老师，但他纹丝不动。灯光下，他的目光灼热地看着工作人员。
步老师在一边提醒我：“海豚是可以左右半脑交替休息的生物，简单来说就是可以一边游泳一边睡觉，它可以永远无休地活动着。”
工作人员问：“你们就那么喜欢海豚吗？”
“是的！喜欢！很喜欢！十分喜欢！非常无敌喜欢！”寂老师站直身子。
这算什么？这小孩子式的口吻是什么？寂老师你还蛮有童心的嘛！
还别说，倒是挺可爱的……要是步老师用这种语调说话，唔……画面太美我简直不敢想象！
在工作人员的特许之下，我们蹲在水池边的白色跳台上，这里是海豚和饲养员做表演动作的地方，我在电视上也看过，比如握手转圈喂食的动作，像小狗狗一般听话可爱。
一颗小脑袋破水而出，好奇的小眼睛打量着眼前三个大晚上还特意拜访它的人类们。
如愿以偿，我们三人都摸过了海豚的脑袋和身体，那手感的确是……不真实体验一把确实无法言说。
其实小说家很多的困扰都来自于此，比如写一种非常奇特的味道，就算描绘的词句再长再详细，形容比喻再丰富，都很难让读者深有体会。
触感、味觉、嗅觉这几种感觉是最难传达给读者的感知了，往往都是作者费尽心机表达完了，读者还是一脸呆滞的状态。
什么时候能开发出带味道和触感的电子书啊？这种时候我又开始期待科技的发展了。
从海豚湾出来，到游客中心领了绿色的手环，用作身份的验证，帐篷由工作人员帮忙搭好，我们选的区域是深海区，那里是面积最大效果最好的观景区。
“你知道吗？”寂老师在去鲸鲨馆的路上说，“海豚其实比人聪明，世界曾有34%的可能性由海豚来统治，那样就没有人类的事了。”
“吓！”我着实吃了一惊，“上次听到类似的话还是说恐龙呢！可惜灭绝了。”
步老师表现得无比淡定：“你那个数字是怎么算出来的？”
“啊？哦，我自己编的。”
“切！拜托你不要说得那么一本正经的好吗？我差点就信了！”我疯狂地翻着白眼。
“不要那么随便相信别人的话啊小宝贝！”寂老师说。
我又起了一阵鸡皮疙瘩。
进入鲸鲨馆，还能听见小孩子玩闹的声音，地板上早已搭起了十来顶帐篷，都是一起夜宿的人。
大多数以亲子家庭为主，剩下的也是情侣，我们这三个男人一起是极少的，似乎更适合出现在网吧门口。
因为一顶帐篷只能住两个人，所以我们订了两顶帐篷，我寻思着帐篷顶多五十一顶，所以肯定是“在水族馆巨型水槽前的地板上睡一晚”这个项目值一千四百元，所以乖乖睡觉肯定是亏本的，就应该瞪大眼睛盯着水槽过一夜才能物有所值，就跟坐飞机用保温杯装豆浆差不多，不能回本都是亏呀！
寂老师就没有这种穷人思维，他躺在地上，身子在帐篷里，脑袋在外面，盯着水槽里偶尔飘过的庞然大物，若有所思。
因为步老师对睡眠异常执著的问题，所以他一个人单独睡一顶帐篷，拉上拉链，戴上降噪耳机，防止隔壁欢乐的小孩吵醒他。
而寂老师打算一晚上敞着拉链看景色，所以他和我分到了同一顶帐篷。
“那个，”寂老师指着一只缓慢游动着的鲸鲨说，“是全馆最大的鲸鲨，叫‘戴安娜’，差不多有八米多长吧？每天差不多要吃38公斤的磷虾和鱿鱼。”
我在他边上躺下：“没想到寂老师对这些也懂呢？”
寂老师却说：“这种东西上网查一下就知道了。”
“当我没说。”
寂老师伸出手，在空中张开五指，从我的角度看过去，他的手盖在鲸鲨的身上，但依然挡不全它庞大的身躯。
“你知道，我为什么要大老远跑水族馆来吗？”寂老师轻声问。
“不是为了了解女生心理吗？”我问。
“那是一部分，更多的原因是……”寂老师轻轻摆动手指，像是水母游动的触须，“网络太便利了。”
“你这话我怎么听不懂？是在歌颂祖国繁荣富强吗？”
“我是说，网络太发达太便利了，这是个信息爆炸的时代，无论什么事你上网一搜基本都能找到。世界最高的摩天轮，世界最大的水族馆，上网一搜出来无数个视频图片，涵盖各个角落。耶鲁大学公开课，足不出户，打开学习网站到处都是。亚利桑那州的日落日出，北极冰面上的爱斯基摩人，亚马逊热带雨林，日本宅男圣地秋叶原……网络上什么都有。
“我啊，这辈子就没去过万里长城，可拜于无数游人的旅游日记和视频，万里长城的样子我天天都能见到，每一段的石板路，烽火台，垛堞，隘口都了若指掌。也是从那个时候开始，我就想出门去，去见见那些事物真实的模样，不是局限在屏幕后面，而是亲手摸一摸，看一看，闻一闻，听一听。不知道你会不会理解，真实的感觉……是很不一样的。”
所以才那么想摸一摸海豚吧？在网络上见过了不少次，却很难体会真实的触觉是什么样子的。
你去摸一百条丝巾，也不知道海豚摸上去有多顺滑。正如在高速路上伸手摸风的人，他们也许是真的不想再单身了。
他摆动着手掌，那只名为“戴安娜”的鲸鲨似乎感受到了他的存在，扭头往我们所在的帐篷看了一眼，但也仅仅是一眼，很快又扭过头去，飘然地游动着。
也许是错觉吧。
“我想……我或许能够理解吧。”
“是吗？”寂老师轻轻地笑着。
这一次他的笑，不包含其他的意思，只是简单的笑。
“就说我高中的时候，把步老师当作是毕生偶像，但他很神秘，从来不在公众面前露脸，所以我总是幻想他是个什么样的人。是个营养不良的怪胎？是个大肚便便中年秃顶的大叔？还是说，是一个心思细腻的女人？但是啊……只有见到了才知道，就那么一眼，看到了步老师，心里就在想，果然啊，这才是步老师呢！全世界唯一的步尘蹊。”
我说着说着，发现寂老师一直在盯着我看，我突然不好意思起来。
“对，对不起，我可能有点太自说自话了，好像和你刚才说的不太搭得上关系……”
寂老师低低地笑出了声：“我想得果然没错，你是个很有趣的人呐！”
“怎么会？我高中老师经常说我是个木头。”
“你要是个女的该多好？”寂老师说。
“干嘛随便更改我的性别？”我纳闷地问。
寂老师突然凑上来，在我耳边低声道：“我都想把你娶回家了。”
我只觉得耳边传来一股热气，浑身像是过了电流般一阵酥麻，我往边上挪了挪，赶紧离他远一点。
“别，别总是搞突然袭击啊喂！”
“哈哈哈，对不起，看你太可爱一时没忍住。”寂老师毫无诚意地道歉。
“你真是个危险人物！”
“喂。”寂老师说。
“怎么了？”
“今年年末为止，你就别找女朋友了吧？”
“干嘛？女朋友这种事，又不是我想找就能找得到的。”
“那正好，你要是有女朋友了啊，步老师没了你会很不习惯的。”
怎么又突然提到步老师了？
“我有女朋友又不代表和步老师疏远了，他可是我师父啊！”
“答应我，年末之前，不要女朋友。”寂老师突然认真地说。
“好咯好咯，”我被他的眼神看得头皮发麻，“不找女朋友对我这样母胎单身的人来说还不是轻轻松松？可为什么是年末之前？明年呢？”
寂老师没回答，把脑袋往帐篷里一缩，钻进睡袋就准备入睡了。
我也钻进帐篷里，继续追问：“喂！话说到一半怎么没了？”
“哦，对，是还有一半没说。”
“是什么？”
“不要女朋友，但是可以找男朋友呀！”寂老师带着一脸坏笑地凑过来。
我一脚把他踢开，兀自钻进睡袋，没好气地说：“想都别想，我睡觉了！”
“真无情，我哪里不好了？”寂老师佯装委屈地说。
“哼！”我翻过身，背对着他。
帐篷的帆布上，一只庞大的阴影从明亮的水槽上投影下来，它缓慢地游动着，像是小小世界的守护神，总觉得能让人安心不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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