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回 粗俗的观光客
勉强用蹩脚的英文和路人确认过一番后，才搭上了特快列车去到新大阪站，再从新大阪站坐JR东海道新干线去东京都。坐在座位上，我都无心观察窗外的风景，因为我还有一件重要的事要做。
“七、八、九、十……”我掰着手指头数着，然后提醒边上的寂老师，“马上就要到你的第十三位‘贵客’了，你可要做好心理准备哟！”
“哼！”寂老师不以为然，“我早就数过了，这车厢里才十个人，不会到十三的。”
“你就不怕中途有人上车？”
“你看看步老师在干什么？”寂老师反问道。
“在睡觉呀，怎么了？”
步老师一如既往地在任何空闲时间睡觉，他的睡眠习惯异于常人，我已经习惯了。
“他现在睡着了，眼睛闭着，就不知道第十三个人是谁，如果都没人看着，就一直不会有第十三个人。”
“我会看着呀！”
“对，这就是我要解决的问题，我需要你把眼睛闭上，要么蒙着，要么直接把你打昏，这样不就没人知道十三号长什么样子了？”
“你至于吗？你难道今天在日本都不让我看到人吗？”
“如果有必要的话。”寂老师一脸狠意。
这时候车子停下，上来了两个人，目前车厢内有十人，加上一出机场撞见的女高中生和问路的行人，我们所遇到的人数是十二人。
就差一位。
寂老师摩拳擦掌：“差不多该热热身了呢！”
面对这么个危险人物，我试着往边上退，但座位是固定的，我也不能挪到别的地方去。
“步老师连女高中生制服都接受了，你干嘛这么小家子气要找我麻烦啊？”
“为了我为数不多的尊严！”
看来你心里还是有点数的，知道自己尊严余额不足。
车子又停下来了，说明又到了一站，车门打开，很有可能会上来人。
寂老师的第一个反应就要来蒙我的眼睛。
我第一个反应是反手抓住他的两只手。
我们就这么僵持住了，眼睁睁地看着一只布鞋踩进了车厢之内。
是一位老妇人，须发花白，戴着头巾，身子倒没有佝偻，脸上的皱纹也不多，人很精神，但着实是有些老了，穿着深蓝色没有花纹的大衣颤颤巍巍地走进车厢内。
寂老师第一时间低下头去，我以为他是想逃避这位“十三号贵宾”，幸灾乐祸地说：“放弃吧！你是逃不掉的，我可是看在眼里的呢！”
但寂老师实际上在翻那本“日本旅游小贴士”，他念叨着：“在日本要不要给老人让座呀？”
我心想这不是新干线吗？大家都有各自的座位，哪里需要让座啊。
不过我也挺好奇的：“难道日本文化里写了不能给老人让座这一条？”
“还真有，上面说日本老人不喜欢被人让座，因为他们觉得这是对他们自尊心的一种伤害，所以更多的老人宁愿站着，也不愿意被人让座。”
“嘛，不让座也好，免得让出习惯了，反而接受起来也就心安理得了。”
寂老师眯起眼睛：“哟，你这是在暗示什么吧？”
“没有，你不要过度解读哦！”我立马撇清。
不过寂老师的老妇人造型是没跑了，步老师是女高中生，寂老师是老妇人，我开始担心我的会是什么了。
到了东京都，市中心不愧是市中心，不愧是人口密度超过300单位的国家，十字路口的人群熙熙攘攘，大小画报电子广告牌铺天盖地，感觉能一路延伸到天空上去。
我的第一印象是，日本真是个五颜六色的国度，不管是建筑外层，还是井盖上的颜料，以及行人身上穿着的服饰，什么颜色都有，令人眼花缭乱。
即算是如此眼花缭乱的地界，寂老师却依然全神贯注地喃喃自语：“71、72、73……”
不用猜都知道他在数什么，他在数从我们眼前路过的行人，等到他数到“77”的时候，就会大手一拍，然后把我的造型风格给确定下来。
十分巧合地是，这个时候从我们面前正好走过去了一群COSPLAY的年轻群体，他们扮演的角色我看不太出来，我是个老派动漫迷，最近流行什么新元素我指定是跟不上风潮的。
总之走过去有穿水手服的，有穿战袍的，也有洛丽塔裙子的，寂老师就这么一直盯着他们看，在其中找到所谓的“77号”。
在日本盯着人看是不太礼貌的行为，但那些青年显然是把寂老师灼热的目光当作对他们行为艺术的赞赏，还有几个女孩子远远地冲寂老师抛了个媚眼。
但都被寂老师无视了。
“OK！77！我找到了！”
我心想审判之日总该来的，只能硬着头皮问：“哪一个啊？”
“中间穿红色衣服的那个。”
红色的剑道服，披散的头发，足以垂落腰际的发髻，脸上的十字刀疤，腰边挂着一柄长刀……
看着有点眼熟啊，我想了想，突然道：“这不是剑心吗？”
“剑心？”寂老师疑惑地看着我。
“《浪客剑心》里的主角啊！绯村剑心，混在这么一群没见过的角色里，我居然第一时间没认出来！”
“你了解这个角色那就好办了，因为他就是77号。”
“可他这是……COSPLAY啊！这能算吗？”
“算啊！COSPLAY也是造型的一部分，既然你遇到了，就感叹世界美好吧！”
“这种衣服总不能随便就能买到吧？”
“在国内要网购，在日本……这样的线下店有的是，只是在于我们能不能找到的问题而已。”
寂老师拍拍手：“大功告成，先去百货大楼吧，把步老师的制服和我的衣服搞定，再回头打扮你。”
我又回头看了一眼“剑心”，已经很久没看到那部老动漫了，不多看两眼的话，我也记不住他的造型细节。
“百货大楼的话，作为一个地道的外国人，就该去银座是不是？”寂老师拿着手机导航在前面带路。
“你这是什么逻辑？什么叫‘地道的外国人’，不是病句吗？”
“这你就不懂了吧？就好像北京人就不会去王府井买东西，上海人也不逛南京街，重庆人未必爱去洪崖洞，日本人自己也对银座敬而远之。很多有名的景区地点都是为远道而来的观光客准备的，就像飞蛾一样，爱往有光的地方扎，如果蛾子多了，那就把光再调亮一点，就能吸引到更多的蛾子。”
“总感觉你是在骂我们自己。”我说。
许久没开口的步老师说：“90年代，在日本泡沫经济最鼎盛的时代，日本是全世界最富有的国家，日本人也是花钱最疯狂的人群。人们拿着万元大钞在街边拦出租车，高尔夫是社交必备技能，上班累了的女性坐在时尚酒吧前台吸氧……
“当时的银座地皮价格，能够把一整个美国都买下来。到现在为止，银座依然代表着日本高消费地段，号称‘亚洲最昂贵的地方’。泡沫经济后，日本人不怎么敢在银座消费了，倒是全世界的土豪富翁经常来此，包括中国的有钱人，日本人在鼎盛时期建起来的一座美丽庄园，最后还是成为了别人逛街的公园。”
“这个故事告诉我们，老祖宗传下来的教训是很有用的，要懂得‘先苦后甜’、‘居安思危’呀！”
“人到了享受的阶段，哪里还顾得上想别的？你没钱的时候会想有钱了后该怎么花，但你有钱的时候，会去想万一我哪天破产了该怎么办吗？”寂老师说。
“我……现在作为一个穷人，肯定会说‘会想’，但我不能保证有钱了还能这么想。更准确地说，我这辈子会不会有钱都说不定的吧？”
“你想有钱，很简单，一秒钟就可以了，但你确定要这么做吗？”
寂老师盯着我，像是一只毒蛇在我身前幽幽地吐着信子，它不打算进攻，反而打算引诱着我。
他说的这句话该不该信，我不清楚。但寂老师确实做得出来这种事，如果我点头同意，他可能花一秒钟就把巨额资产打到我的账户上。
原来有钱是一件十分轻松的事，难怪马云会说，等你有了钱，钱就不是钱了。
但我依然感受到了巨大的不安，巨额财富的到来，真的能瞬间提升人民的幸福水平吗？
又或者说，财富和幸福的定义是线性关系，你拥有的财富最多，相对应的，对你来说能算作幸福的事越少，而且变幸福的难度也越高。
要是我有钱到舔酸奶盖都不觉得幸福了，那幸福又成为了什么？
“你想过吗？”我反问寂老师，“你会想自己哪一天没钱了怎么办吗？”
“没有。”
“也是啊……”
寂老师补充了一句：“我每天想的是会不会在下一秒死去，没工夫管钱的事。”
这么消极的吗？不明白他是如何养成这样的处事态度的。
我也没机会问，寂老师回避了我的目光，显然他不想回答这个问题。
每个人都有过去，每个人都有心事，不要随便刺探，这我懂。
寂老师带我们去的银座三丁目的三越百货店，因为这个地带附近的百货大楼实在太多了，像什么马里昂大楼、松板屋、春天百货银座之类的，反正我们是粗俗的观光客，看哪家店表面顺眼就往哪家店里走。
给步老师挑女高中生制服，甚至假反丝袜这些，都不是什么问题。问题在于步老师自己忍受的极限，和店员能否接受如此怪异的行径。
我负责给步老师把关最后的装扮，寂老师自己一个人就完成了所有老妇人的装扮回来了，他的身子骨较结实，所以即便穿着寒衣拖着布鞋，看起来也像是一个随时都会制止有人来踢馆的扫地僧。
至于步老师，当帘子拉开的那一刻，我就开始懊悔。
懊悔什么呢？
为什么当年去海爷游艇上扮女装的偏偏是我呢？要是换了步老师，别说艳惊四座，明天的新闻头条和接下来一周搜索热点，也指定被他承包了。
因为太可爱了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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