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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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节

  谢闻久一目十行,在论文第三页拣出针尖大的“天文”二字,指着。

    

    他嘴角的弧度一分未挪,偏扭出几分做戏的哀怨:“天文兄,我已经感觉到你字里行间在泣血了,温芜这叛徒——”

    “嘶,好狠的心!她离开你多年,难道就不觉得问心有愧吗?”

    

    他怅然地低头,叹气,摸着论文纸,像钟守翻烤他最心爱的神户牛肉:“却是我想岔了——”

    

    “她志在沧海,天文兄这一汪小水潭怎能留住她。”

    “不过你放心,我虽然势单力薄,人微言轻,却一定要叫她给出个说法来!以告慰天文兄你——”

    他悠悠道:“在天之灵。”

    

    温芜冷眼看他惺惺作态:“你想怎样?”

    

    转行多年,她已经习惯了旁人的惊羡与惋惜。

    不是伤仲永,而是感慨:“既然温芜能在不熟悉的金融业做到登高凌绝顶,如果当初坚持科研,又会是怎么样的才华横溢、成果井喷。”

    ——不过话说回来,诸如“天文化身冤魂上门讨债”此类的戏码,她暂时还没法习惯。

    

    谢闻久不依不饶:“你今天不给天文兄一个离开它的理由,就别想出这个门!”

    “现在重新给出’门’的定义,把以前称为‘地球’的水蓝色公转轨道上的第三颗行星定义为‘门’——我今天当然不会出‘门’了。”

    “天文兄你听!她居然用苏格拉底那一套哲学方法狡辩,这是欺师灭祖、认贼作父!”

    

    钟守觉得自己再不讲两句公道话,谢百岁可能会被温巨佬用物理方法灭杀:“谢百……闻久他平时也不是这样见人就戏精的。”

    一般都是大家混熟了才暴露本性。

    肯定是因为温芜太能拉仇恨,把人给气疯了。

    

    他尽量含蓄地说:“谢闻久最近写研究计划太累了,通宵达旦,夙兴夜寐,力能扛鼎——所以脑子也有些灯火通明。”

    

    “呵。”温芜冷哼。

    

    助理苏潮海一定是脑子里进了银河,才会考虑给这样一个各方面都是黑洞的研究室投入资金。

    谢闻久戏精一点无伤大雅,但是钟守这样的成语运用水平,如果贯彻到观测数据里,可能会偏差几十亿光年的数量级吧?

    不过来都来了,她提议:“讲讲你的高红移星系论文。”

    

    谢闻久甩出一脸喜滋滋:“天文兄你听啊!这叛徒幡然悔悟了,要跟你重温旧梦,再续前缘!”

    

    他脸上的笑容,即使是见惯了他假笑的钟守都觉得太浮夸了:“不过这区区小事不必动用天文兄大驾,我愿代劳给她做个讲座补课,关于最新的宇宙学进展。”

    “别误会,这可不是为了走后门大开绿灯——”

    “只不过天文兄重托,我怎敢辞。”

    

    补课?

    

    钟守后知后觉这个谈话方向已经比伽利略斜面还歪了:“我能不能也听听课?我也想增长一下自己的知识水平。”

    千万不能放这两人独处!

    他在场还可以维持一下基本安全,否则一下子搞不好,研究资金鸡飞蛋打事小,明天破产露宿街头可大为不妙。

    

    谢闻久唇角的弧度下撇,扭成冷笑:“第五届索尔维会议上,爱因斯坦和玻尔正在辩论量子力学,这时一位学物理的高中生试图加入,你觉得合适吗?”

    

    “从颜值上来说倒也不是不行——”钟守沉吟。

    “虽然会议召开的时候,物理学家们都已经人老珠黄了,不过玻尔、普朗克、薛定谔青年时可都是倾国倾城的美人——我虽然没他们貌美如花,但我也不差啊。”

    “如果你在说你一米六五的身高的话,大概把你揉扁拉长,才齐玻尔的腰。”

    

    “不对”,温芜反驳,“爱因斯坦也不高。”

    钟守将感激的目光投向她,随即觉得自己一片心意喂了食月的天狗:“但爱因斯坦在索尔维会议上可是反派。”

    谢闻久一记重锤:“你觉得你能活着熬过来自我们两个人的打击制裁吗?”

    

    钟守:“……”

    他真心诚意地说:“告辞。”

    谢闻久和温芜之间有一种互相反作用的磁场,对他产生了巨大排斥力,实在插不进去。

    

    他看着两人你来我往,浮于表面地相谈甚欢,假笑晏晏。

    左边谢闻久满脸写着“请君入瓮”,另一侧温芜头上飘着“你奈我何”。

    ——真是人人喊打的相得益彰。

    

    工作室,谢闻久取了一叠白纸,刚想分给温芜,又收回手:“我记得你不用演算纸。”

    

    江湖传说,温芜从小学到博士所有数学题加起来只过半张草稿纸,而这半张纸破解了困扰全世界数学界长达二十年之久的弗洛里安猜想。

    所以又名“温半纸”,和自己的“谢百岁”倒是挺对仗工整的。

    

    谢闻久还没说完三分之一,到“引力坍缩能够发生的最大质量条件下再电离的高红移演化”这一节,温芜已经一扣桌面:“停。”

    

    “请讲”,谢闻久似笑非笑。

    这是有哪里理解不畅了?

    温芜先前将他的作品贬得一钱不值,如果现在连论文本身都弄不懂,乐子可就大了。

    

    “你最后结论有问题”,温芜笃定,“制造纸的时候多来点墨,再加热,让这些石墨粒子自己做布朗运动——也不会比你这篇’量子纠缠’更差了。”

    谢闻久充满疑虑地注视着她。

    

    他用两个月写完这篇论文,又花了五个月验证,就连《自然》杂志宇宙学方向的几位大牛审稿,也确认这是干净而完美的表达式。

    难道温芜还真是神仙下凡不成,只听了十分钟,却比他做了大半年研究还深入洞彻?

    

    温芜神色淡淡:“我只是设想了几组极端情况的数值,带入你的结论公式反算,果然找出一例有悖的情形。”

    “你的整体推导应该没有问题,公式条件修正一下就好。”

    

    “高”,谢闻久只说了一个字。

    温芜这一通操作看似是投机取巧,却需要在十分钟内完成如此强大的心算量,简直耸人听闻——他当初编了个计算程序运行还花了半小时。

    

    瞬间,他那些微妙的争锋小心思,像正电子与电子碰撞湮灭后,悄然消失了。

    

    ——自第一次相见起,温芜从来就是这样的惊才绝艳,高山仰止。

    是以,他一直觉得自己不配相提并论,却又暗自心怀不甘,现在又一次被狠狠打脸。

    

    “你的坦诚是一种可贵的美德。”

    温芜淡然地阐述一道自然公理:“我就是这样的高明。”

    

    她的眼神骄傲又锋利,像法官高坐敲响的一柄决断之锤。

    砰。

    谢闻久晃神间觉得自己听到了那声宣判。

    

    然而比这声隐晦审判更响亮无数倍的,是钟守在走廊里猝然响起的一声嚎叫,如同刀背清脆脆地拍着冻硬的大土豆:“天呐,佛祖显灵了!”

    

    坐在窗户上野餐的研究员郑诣闻言,大叫:“呔,什么妖魔鬼怪,吃俺老孙一棒!”

    他举着一根香蕉像猴似的窜出去,然后手一抖脚一滑,“当”地撞上墙壁反弹回来,惨呼,“怎么是香蕉皮!”

    

    外面随即像涨破的水气球一样,哗哗涌出来好些人,七嘴八舌地熙攘:

    

    “佛祖?你是说哈尔滨佛教学院的开山祖师爷?”

    “能算算我的命定美娇娘在哪儿吗?家里猪圈有个小崽崽年轻貌美,我挺心动,不知道老天是否乐见我们产生一段缘分?”

    “师太,AB两个研究方向我该选啥?我昨天把两张纸条塞进骨头里让小狗选,结果小狗狂奔没影了。我为了追狗掉下湖,回头一看,狗居然也在湖里游得欢!”

    

    郑诣气喘吁吁地落在最后,费劲吧啦好半天才爬起来,路过他们时,神采飞扬一歪嘴。

    

    “山那边来了个化缘的尼姑头头,我们现在都去看她的活佛降世表演”,他还抱着一袋赏钱,沉甸甸地塞满了两个月坐车的硬币,“真是栩栩如生呢!”

    “钟老板让她算算自己的科研事业,她预测钟老板最迟明年将会喜提国家首奖,这是多么激动人心的答案!”

    

    已经摆明是挑着好话说来坑钱的。

    但温芜并没有轻易给人判死刑:“还有?”

    “钟老板又问爱情线,她直接递来一片绿油油的叶子,说——”郑诣的声音掷地有声,“你未来会自己被自己绿!”

    

    简直精妙绝伦,谢闻久听了都鼓掌。

    

    毕竟要想被“绿”,至少得是在谈了恋爱之后,惨遭第三者插足。

    就算这恋爱对象要求放宽,男女不限,种族随便,可以上下五千年,钟老板还是不符合条件——他的情况只能叫“左右手互搏”。

    

    郑诣也觉得尼姑确有真本领,兴奋地拉皮条:“谢百岁和温总要一起去算姻缘,啊不,因缘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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