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节
温芜一哂,摇头,看郑诣的眼神,仿佛在欣赏猴戏的男主角。
这么棒旋的人可不多见了,看一眼少一眼,要好好珍惜。
相比之下,谢闻久都显得有灵气许多。
不过也没好到哪里去——
谢闻久正眸光急剧变幻,仿佛有几百个人用霓虹灯同时对他眸子照,嘴角翘起的弧度怎么看都像是一把弯刀,研究着如何把郑诣剁成碎片。
“从山那头来的?”他质疑,“鸠山可没有原住民。”
尤里卡天文研究室新建成不到一月,坐落在环境清幽的鸠山。
谢闻久强调:“之前开始参谋选址的时候,我曾认认真真、一寸一寸地勘查过山间每处。”
然后确定了这是少有干扰的无人空山,研究所可以放心来这里安家落户。
——结果现在东山边“活佛”都找上门来了。
温芜觉得他这个勘察,就是纡尊降贵地花了半分钟,用手认认真真、一寸一寸地摸过地图每处。
“就是你看见的一片荒凉废墟——”郑诣被谢闻久投来的笑刺得一颤栗,“那其实是座尼姑庵!”
完了,谢百岁谈笑杀人,面不改色,现在瞄上了他,真要小命不保!
“怎么可能?”谢闻久完全不信,拿手给温芜比划着,“你知道那房子有多破?就茅屋为秋风所破的那种破!”
他当时只看见两堵烂墙、几片坏瓦、四壁漏风,一只脏兮兮的野狗跳过破了个大洞的低矮院门,挥舞八百年没洗过的泥爪子乱扑蝴蝶。
就算是钟守老家农场里的养鸡舍都没这么寒碜。
天地良心,这种情况哪能住人啊?
温芜似笑非笑:“真不巧,你该躺进去体验一晚。”
要是她手底下有这样半途而废、打马虎眼的员工,早就八抬大轿扔进乱坟岗,去见马克思了。
郑诣却把温芜的话完全理解成了另一回事。
温总说的对啊,这种非人住的地方,说不定体验一晚就得道成仙了呢?
而破殿里的原住民,一群尼姑,能在这样艰苦卓绝的荒村鬼宅里生存下来,日日只以草木灵气为食——
她们百分百就是活佛降世!
郑诣越想越觉得自己晚到十分钟,错过大机缘,大叫着往外蹿:“神仙!等等,我这就来了!”
谢闻久冷眼看着被他摔上之后,来回震颤抖三抖的门,决定今晚让郑诣罚抄一千遍“子不语怪力乱神”。
研究室这帮人素来不靠谱也就罢了,居然在温芜来访的大日子上,也丝毫不知收敛,还整出一通山崩地裂来,真令人发指。
“他们平时行为作风并不像这样”,他平静地睁眼说瞎话,“向来都很崇尚科学。”
——他得把温芜跌进马里亚纳海沟的印象分拉回正数,这关系到研究所和他本人未来的命运走向。
温芜注视着郑诣再次踩到同一块香蕉皮滑倒的狼狈身影,意味深长:“这也是意外?”
她身为叱咤风云的金融科技大鳄,总习惯以挑剔审视的眼光,评估遇见的每一个人。
譬如此刻的谢闻久,信誉值一栏为零,而郑诣的脑力值高达负两千。
中和一下,就是失智又失德的失足青年。
谢闻久沉默半晌,觉得研究室其他人都是牛棚的朽木,撑不起,干脆放弃了拯救。
他转回正题,谈谈这篇论文的观测操作。
温芜仔细聆听,破天荒地流露些许满意之色。
不管怎么说,谢闻久的娓娓道来,总比尼姑的“活佛降世”叫人赏心悦目。
可惜,你不往山上走,山也会撒着蹄子狂奔来找你。
“温巨佬!谢百岁!”不多时,钟守像阵矮旋风呼呼刮过来,“快来风卷残云这’不生不灭丸’和’不垢不净糕’!”
身后一堆人簇拥着美貌小尼姑,众星捧月往前走。
谢闻久的手已经握住了激光刀,准备让他脑袋开瓢。
他的声音依然很冷静:“钟老板,我以为你很清楚,研究室不能让外人进入。”
为了保护研究资料安全绝密,大门甚至设有静脉、虹膜、声纹三道验证。
钟守被这平静如水的声音吓得缩了缩脖子。
所谓如水,意思是“就像那要漫过来把人淹死的水”!
“那不是外’人’,是活佛!”他振振有词,把两盒来自尼姑的礼品摆在桌面上,“你看。”
“’不生不灭丸’和’不垢不净糕’”,温芜面无表情地念出标签,打开盒子一条缝往里看。
所谓的活佛赠礼原来是——
谢闻久发现她的眼睛已经抬得比眉毛高了,惊诧:“是什么?”
温芜将空空如也的两个盒子摊开:“什么也没有。”
“恭喜施主,施主悟了!”小尼姑镜靥莲步款款而来,大声说:“这一方盒子里原有万亿无形众生,施主却能一眼看破它空无一物的本质,可见心性高妙,四大皆空!”
温芜侧眸看去,镜靥是个没有脂粉点缀,却依然容色姝丽的小美人。
她对好看的人一向心怀善意。
尽管这小姑娘长相上还有很多可以向她学习之处,算不上完美,她还是给面子地一点头:“小师太所言甚是。”
镜靥大喜,正要一个箭步窜过来,陡然想起自己今天的“活佛”身份,好歹是绷住了:“施主与我佛有缘,合该皈依我佛,潜心修行!”
原本,小尼姑和师傅二人在东山头破庙里修行,修的是少食五谷的清心之法——因为时常揭不开锅。
某日师徒照例外出化缘,发现山顶头多出一大排明晃晃的建筑,那房子在烟雾缭绕里,就像是闪光光的天庭。两人互相望望,开始咧嘴憨笑。
天上掉金元宝了!
还是会长腿、很快要走到她们碗里的金元宝哩!
师徒二人很是周密地策划了一番。
镜靥义正严辞:“来我鸠山大兴土木,居然不过问你我师徒二人的意见,难道不该来点意思意思?”
“笨!”师傅拿木鱼槌子敲她脑袋,“下马威是要有的,更重要的是可持续发展,坑一个女大款进来修行,顺带包养我师徒俩,才是上上之策。”
镜靥没想到师傅黑心到“人和钱我全都要”的地步,讷讷:“师傅,万一这些施主都是男的呢?”
“我们正好缺个采买扫洒的人,和他的钱。”
“那我空手上门是不是不太妥,不如送些吃食?”
“傻!师傅要是有吃的,还至于跟你一块天天挖草?这里是三盒空气,就叫不生不灭丸、不垢不净糕、不增不减糖——拿去!”
出发前,师傅脱下一只芒鞋抵着她心口,唉声叹气:“痴儿啊,昨晚你摔了个碗,今天要是不带个人回来,你就只能用贫尼的鞋子当饭碗了。”
镜靥到了尤里卡转了一圈,感觉自己已经吃到了芒鞋的味道。
这破地方全是清一色的须眉浊臭男子也就罢了,偏偏要么矮得像蒲团,如钟老板,要么瘦得像转经杆,如郑泼猴。
就算让他们来打扫破庙也使不上劲啊!
小尼姑在心底念了三百遍阿弥陀佛,总算在建筑里头找到了一个符合要求的姑娘。
那姑娘,瞧她通身花花草草、灯红酒绿的气派,一看就不是普通人,还有那张美得惊人的脸,让镜靥都小心肝跟着颤。
旁边男的倒有些碍眼,他为什么总是盯着人家瞅,莫非单方面王八看绿豆对上眼了?
镜靥开始义愤瞎填膺。
她灵机一动,抓住温芜的手,神情恳切,声泪俱下:“施主,你和旁边的这位谢施主并非良配!这根本不是一段好姻缘!”
“施主理当将他踢走,能滚多远滚多远,斩断尘缘,皈依我佛,然后来我庙中修行!”
这话如同当空一声惊雷,把全场所有人都炸成了霜打的小白菜,蔫蔫地互相看着,就是不敢动。
钟守更是浮想联翩。
谢百岁素来戏精深沉,今天面对温巨佬却变脸、失态那么多回,莫非早有苗头?
这两位最好真的能凑成一对,自个儿相爱相杀去,放过已经足够艰辛泪流的人间。
温芜不料这小尼姑空长一张好脸,脑子却有问题,摇头:“小师太,我今天是第一次见他,不可妄语。”
“初次见面?”谢闻久重复了一遍。
像在嘴里咀嚼一片发涩的茶叶,氤氲的苦意在肺腑间蔓延开。
她忘了以前的会面,这很好,只有他记得。
青年的目光如同川上浮雪,冷冷淡淡:“原来你觉得我们今天是初次见面。”
他一句话说得平静又百转千回,似是伤心欲绝。
温芜不知道他又要发挥什么新剧本:“是。”
“小师太可以继续说了”,谢闻久一瞬收了神色,向小尼姑礼貌地点点头,把手机推过来,“格林尼治天文台的标准时间已经是明天凌晨了。”
镜靥没想到他这么配合,当即摩拳擦掌,要把他们之间的命定姻缘说成一摊狗屎:“所谓天谴天怒天妒天不成全的姻缘,不外乎如此——”
温芜的声音盖过了她:“我们不熟。”
“不熟?”谢闻久似笑非笑,“我们怎么可能不熟呢?”
“每个人类都由星星的尘埃组成——其中构成你我的无数原子和分子,数十亿年前说不定来自同一座星系,在数千万倍太阳温度的燃烧下,经历同一颗星星的葬礼——这难道能算不熟吗?”
简直再熟不过,都已经熟到沸腾、熟到爆炸了。
很妙的狡辩。
温芜的表情流露出古怪的欣赏:“那不如现在就此分别,下次见面便等到几十亿年后,你我化身的原子再度组合为同一颗星球——如何?”
“几十亿年太久,我只要人间朝暮。”谢闻久悠悠说。
镜靥带头鼓起了掌。
——连这种不要脸的强词夺理都能说出口,这哪里是不配?简直就是天作之合。
老天都觉得他们太做作,所以强扭到一起的组合。
看来这漂亮姑娘注定是骗不回去了。
小尼姑悲从中来,却看见一只冷定如寒玉雕的手伸到她面前,指尖夹着黑卡:“你要不要跟着我?”
温芜一脸循循善诱的拐卖之色,用美色和金钱的糖衣炮弹腐蚀小尼姑:“你生得好看,我比你好看,你跟着我再合适不过。”
她甚至还摸了摸小尼姑像蜂蜜芝士一样软嫩光滑的脸颊。
镜靥不争气地咽咽口水,红了脸。
“小尼自然当然毅然决然大义凛然眼泪潸然地愿意”,她扭怩着说。
谢闻久在一旁看着,深深地皱起眉。
莫非这个场景,就是所谓的“当面被绿”?
好处就是,他以后绝不用担心学术人都有的秃头风险,毕竟脑袋上的青青草原,那是“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
至于这坏处——
谢闻久拍案而起:“就算你觉得和我的姻缘不够好,那也不能看上出家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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