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节
一开始,没有人觉得苏潮海和石霏青是良配。
苏潮海才思敏捷,读书时成绩上佳,处世又沉稳八面,谁也没想到这样一个风流人物刚毕业就结了婚,新娘不仅貌不惊人,也不是他们的同窗高材生,甚至连本科学历都不具备。
他们是通过网恋认识的。
本科三年级,深冬,温芜出了楼就瞧见了那个在冷风头里等了许久、几乎冻僵的女孩,不会英语,却又一片痴心地不远万里孤身前来布国。
虽然这心意令人震撼,但温芜站在苏潮海好友的立场上,冷酷而理智地担忧着:
“我并没有学历歧视,但很多时候,学历不同意味着思维方式、人生经历、知识背景的迥异,甚至日常沟通的脑电波频道都很难一致。你要花几倍几十倍的时间克服这些鸿沟,修补这些裂痕——会很累。”
苏潮海的回答是:“我爱上了一个需要我、并且可以解决我所需要的人。”
他向来端着一个“稳”字,确定心意就没有再拖泥带水,不到一年便领了证。
这场婚宴无疑十分圆满,赫苏斯学院这届的翘楚几乎都聚齐了,以皮上瘾架起六个话筒、弹棉花般的吹笛子开场,以温芜醉醺醺地站到桌子上,拉了半曲小提琴马赛曲画下句号,宾主尽欢。
“那时候我甚至还没有和你一起创立PISAA”,苏潮海大笑,“我还记得皮上瘾看到婚礼邀请函时,惊呆了,扯着我一迭声地说,你干嘛想不开英年早婚啊!”
皮上瘾大名皮栖云,人如其名,是所有同窗中最皮的一个,仗着脑子灵光经常搞恶作剧,整个学院里人人都被她搞过。
她有次甚至在一夜之间,把学校大礼堂两侧的所有画像都挂到了数十米高的穹顶上,又给雕像的王冠加了绶带,谁也不知道她是怎么做到的。
“就是她最皮”,温芜作为她的室友,被整蛊的次数最多,大摇其头。
皮上瘾当时惊闻“结婚噩耗”,满脸痛心疾首,大呼“苏潮海你为何自甘堕落”,“年纪轻轻就一脚踏进婚姻的坟墓”,一边抹了把鳄鱼眼泪,抓起他袖子就是鼻涕乱蹭——那场景还历历在目。
然而,现在所有人都不得不承认,苏潮海确实是好眼光。
“我们这群人中,向来只有你看得是最透的”,入夜的风清冷,温芜从书房搁板下面翻出石霏青早就准备好的毛毯,裹了一圈。
这份熨贴细致的关怀,点滴相濡以沫,并不逊于与另一位天之骄子的比翼齐飞。
她抬手接了苏潮海递来的热可可:“我真怀疑你到底是不是同龄人,有时候我面对你,就是看到我的老父亲。”
苏潮海被呛住:“要不得!”
有这么一个每天气得人颤巍巍的大闺女,老父亲的位置真的很难坐得安稳。
温芜并不罢休:“我觉得你有喜欢照顾人的老父亲习惯,而且你的老干部作风也很有熟悉的年代感——总之,看到了你,就像回到了家。”
苏潮海的思路顺利被她带偏出银河系:“那青青也喜欢照顾你,所以她是你的好母亲?”
温芜不赞同:“青青给我的关怀比较像大姐姐。”
苏潮海:“……“
他真的难以按捺住暴揍这不孝女的冲动。
原来在温芜眼里,他和夫人琴瑟和鸣,其实是享受天伦之乐?
他自认为,如果把世界上所有人对温芜的忍耐度记为一个数列,那么他应该无限趋近于这个数列的上限。
然而,温芜总是那么令人意外,忍耐度数列收敛一尺,她气人水平多出一丈。
苏潮海深呼吸,怕自己真的动手家暴,强行扭转话题:“你今日去了尤里卡天文研究所,有什么想法?”
他带着一丝不悦:“这是个新研究所,三个小有名气的主要研究员都是某某毕业的,刚从海外归来,钟守,郑诣,还有那个有些分量的谢闻久——也不知为什么会找上我们寻求橄榄枝。”
彭蒂斯和澳大门人向来势如水火,当苏潮海也不得不承认他们“小有名气”、“有些分量”,已经算得上当之无愧的新生代科研大拿。
——但这点小小成就,不足以让温芜另眼相看。
温芜皱眉:“所以你是大脑里塞满了星际废弃物,才会考虑给他们投资?”
尤里卡研究所的一群人,人间绝症的戏精附体,鬼斧神工的成语发挥,自带解说的看戏八卦,以及活佛降世的窒息脑回路——想要这群人能靠谱地共事做出些好东西,难度并不亚于今晚去见马克思。
她翻出谢闻久的论文递过去:“他居然想做宇宙学巡天,怎么不去研究地心说。”
苏潮海信手一翻,随即推远,诚实地表示看不懂:“天体物理已经不在我能力定义域内了。”
“不过论文都带回来了,看来你很欣赏这个谢闻久?”
“不”,温芜面无表情:“一点也不。”
她翻出谢闻久的短信,咨询她是否平安到家,末尾还做作地加了个笑脸,就和他的假笑面具一模一样。
另一头,谢闻久删删改改,纠结半天,按破手机屏,才写好了六个字,“那你到家了吗?”
他又觉得这个“那”字拖泥带水,十分多余。
但直接问“你到家了吗”,又显得有些生硬,于是他神来之笔地在最后添了个大黄黄笑脸。
这不露齿的皮笑肉不笑,很有他的神韵,可以“睹脸思人”。
还能祝对方笑口常开,可见立意深远,更是夸赞她笑起来十分好看,以后要多笑笑。
可惜,谢闻久这番煞费苦心,落到温芜这里,被归结为镇钉截铁的四个字:“他很麻烦”。
哪种麻烦?
演起戏、说起话就像是蜈蚣戴脚套,一套又一套,没完又没了;
满脸浮夸假笑,像多塞了十斤面粉、发酵过头的变质膨胀面包;
没什么特别爱好,日常娱乐是挖坑给人跳。
温芜最后总结:“就是这种一笑起来能‘麻’痹人、‘烦’到你神魂出窍的麻烦。”
苏潮海为她精炼的概括所折服:“看来初次见面,你对他的了解很深刻。”
他足够信任温芜的眼光,斟酌良久,沉吟:“这个研究方向不可行,就让他换一道,如何?”
温芜听出个中玄机:“你觉得谢闻久这个人值得投资?”
资助某个研究室的特定科研计划,和该研究室所有信手拈来、脑袋一拍的计划,可是完完全全的两码事——差别就像香芋地瓜丸和甘梅地瓜条那么大。
“这么看好他——你们以前认识?”
谢闻久提起他的态度似乎也很微妙。
“不熟”,苏潮海发现自己说这个词的时候,她眼神很怪,不禁一顿,“以前见过。”
“说起来我第一次认识他,还是拜你所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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