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六 林恒临终重托,严梅梅临危受命
林恒没了。
带着他的才华,不甘,所有的委屈,荣耀都化作春泥,回归自然。留下一屋子的老婆们。
二叔公三叔公带着家小齐齐赶来。林府上下挂上了白色灯笼,所有颜色鲜艳的摆件挂件都藏了起来,连待客的茶具也是山水素白的。丫鬟小斯腰间都挂着白布。
正堂屋里门窗四敞大开,好大一块白布黑字写着“奠”,乌木棺材正中躺着林恒的尸首。菊香抱着大小姐林琳跪在下首,窦姨娘领着叶子卿跟玉壶披麻戴孝给来往宾客行礼。
索积少父子,严敬如妻小,薛管家,并着窦家窦良蓬,窦良杵都过来行了礼。礼金交给钱先生跟秦德宝签收。
林恒去世前做了交代,现在整个林府都尊严梅梅为主母。
只有小王爷成泰气的够呛,在房间里来回踱步。
“王爷,我先出去招待了,外面来了好些个人,不能晾着人家。”
“你,”成泰气急败坏的一巴掌扇在严梅梅脸上。
“呵呵,打的好!”严梅梅硬挺挺的接了这一巴掌。
“今日,你必须给本王回一句‘究竟是为了什么’,你宁可嫁个一个死人也不肯随我入王府?”
严梅梅长出口气,她没法回答成泰的问题,就是那么一瞬间的事。林恒临终那么恳切的眼神,严梅梅看的出来那不是对女人的占有,而是托付。所有他在意的,放不下的,托付给自己。
严梅梅之前在湖边是想过自己的未来的,进了王府,并非坦途一片。严梅梅心里装着成泰才会把自己交付给他,但是严梅梅没办法在那么短的时间里把这个弯儿转变过来。
交付,呵呵,交付可不也就是使用吗!
“王爷,外边来了好多族亲,林恒突然离世,头绪纷杂,我得去前面盯着,给大家伙一个交代。林府现在已然乱套了!”
一家之主的突然辞世必然会带动族里的利益纷争,那几位不省心的叔伯,姨娘,哪一位都不是省油的灯。严梅梅还有好多焦头烂额的事要去处理。林恒待自己不薄,他最后的日子里,严梅梅得给他撑起场面。
成泰呆呆的靠在椅子上,仰着头,手上的且末兰古董念珠不停的盘磨,却掩饰不了主人内心的烦躁,他想叫自己脑子从愤怒中清醒过来,尝试着去理解严梅梅。眼前这个女人实在是可恶至极,他从来没有遇到过一个这么大主意的女子。敢抗皇族的婚。
纪子墨已然在掌控之中,软禁毕竟不是长久之计。何况这种言官最是油盐不进,糖醋不吃,他们信奉的就是撑破胆子的仗义执言,却不知道自己这种不会转弯的肠子有多闹腾人。
如果事情压不住,偏偏林恒有没了,谁来补这个天?拿了去查办严梅梅吗?若果真如纪子墨所言,查办了严梅梅,靖州在士大夫及商贾中得到支持自然是有益的。喜悦楼挣得一家独大,大辽要的确实百花争鸣。
淑妃那边刚刚复宠,倘若自己一臂护了严梅梅,最好的法子可不就是接了她进府。躲开俗世纷扰,多生几个孩子,王府终将是她一生的庇护所。他可以许她一世荣宠,一生富贵。
有些话作为男人成泰没办法对严梅梅直言啊!说出来并不解决问题还会有趁人之危的嫌疑,这绝不是大丈夫所为。成泰宁可顶着压力瞒着她,能扛多久是多久。
“我希望你是发自内心的决定。出了这个门,你,就永远回不了头了!”
很多话成泰又何尝不是发自肺腑,他也只能点到为止罢了。路终究是她自己选择的。倘若果真闹得不可收拾了,成泰想不出来该如何承担后果。
几次看着严梅梅那张四六不懂,死到临头还不自知的小眼神,成泰都想直接把纪子墨的事情说出来。
当初喜悦楼的事情上,成泰原是存了几分玩笑的心。想看看严梅梅这个有趣的姑娘到底能折腾出几分花样。即便是赔了点银子原也是不算什么的。他到是等着看严梅梅哭鼻子挫败的表情,想想都有趣的紧。
谁想到,靖州城竟然出来一个商贾中的旷世奇才。这样的人物若是男儿身,定能封侯拜相,是大辽之福,天下苍生之福。
作为女人,严梅梅的本事却是要命的,成泰能想出来的最好的解决办法就是娶了她进门。世事难料,本来都规划好的篮本却因为林恒的意外身故来了个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
事已至此,多说无益。眼下这个局面只要严梅梅说一个’不‘字,成泰都有法子叫她顺利脱身。林府现在就是个危机四伏的大染缸,稍微有点脑子的人都不会进去趟浑水。
图什么呢!他了解严梅梅,若果真拿定了主意,他们俩今生怕也就只能是这样了。
不过是个女人,比别个聪明有趣些罢了,成泰这样安慰自己。府里不是还有林珠儿吗,即便她老了还会有大家族的适龄女子赶着送来,王珠儿,刘珠儿,王爷身边永远都是新面孔。
随她吧!都随她吧!
“谢王爷体谅。“严梅梅提了裙摆对着成泰的方向福了一福。一转身,她已经恢复了一直一来的平静面貌。
从今往后严梅梅的内心将永远不会再为了任何男子起哪怕是一个星点的波澜。
“等等!”成泰保持着原来的姿势窝在椅子上。
严梅梅就知道,他不会那么轻易放过自己。成泰是皇子,从小养在深宫大院里,他这辈子过得太顺利。怎么会忍得下一个女人如此轻视自己。
“我就问一句,为什么?给我一个答案,什么都行,说完了,你就去忙吧!”
成泰自己都放弃了,真的是随便什么都行,只要是答案,她说什么他都信。他总得给自己的心,给这份感情一个交代。
哪怕是她不愿意做妾,舍不得到手的滔天富贵,或者怕进了王府自己没有依仗将来不得宠受了冷落。他需要一个女孩子气的答案,倘如她肯随便给出一个来,他尚且可以争一争。为了自己也为了严梅梅。
成泰还没有学会遗忘,还没有放下,他舍不得。那些刻骨铭心的忧思,缠磨,还有那副‘抚琴图’。
成泰甚至不敢去看严梅梅,怕她冰冷的脸伤了自己的脆弱的心。他还没有做好在一个女人面前土崩瓦解的心理准备。是啊,他需要在心里给自己一个准备的。太自信,以为十拿九稳,竟然输给一个死人。
这口气憋在小皇子的心里,绳子一样在肠子上打了一个结。
“啊.....”严梅梅长叹口气,一肚子的话无从说起,她很想多一点时间,坐下来慢慢的跟成泰谈情说爱,问问自己在究竟在他心里是什么样的位置。或者,也许他挽留自己就改主意了。
严梅梅摸着发烧的面颊,呵呵,原本就谈不上原谅不原谅。她对成泰赏自己的这一巴掌并不纠结,挨打起码她心里不再欠他的什么了。喜悦楼,想到终于可以把喜悦楼的未来掌握在自己的手中,让严梅梅兴奋不已。
严梅梅一转身,眼睛里亮晶晶的神采让成泰觉得熟悉又陌生。它们出现在自己回靖州来找她的那个晚上,也出现在商会的每次别出心裁新点子上。严梅梅不像这个时代的人,很多人一生参不透的根本,仿佛与她不过是从这个兜换到那个袋子里一样简单。
“为了‘天下第一商'!“
严梅梅说完了,如释重负,整个人骤然轻松许多,好像便秘的人终于排出去几斤宿便一样。她很高兴,终于不再纠结,做出了最发自内心的选择。其实恐怕她自己也不知道心里原是为着‘天下第一商’的想法才留下的。
打帘子出了暖阁。天下第一商,成泰反复咂摸着这几个字的分量,尽量不去理会心里隐隐的疼痛。就那么重要吗?她到底还是选择了做一个商人。天下,太狂妄了些吧!她以为自己是神?
到底是个女孩子,突然间有了一些成就就飘飘然了。动不动敢论天下?
也许她的选择无关情爱,这样想着,成泰心中也就释然了。
严梅梅独自站在院子里,久久的出神。
“孩子!”严敬如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上去温和:“你还是太小,很多复杂的事情不是在你这个年纪上能看透彻的,爹爹不能在这种关键时刻由着你的性子胡闹。爹爹知道你喜欢做买卖,这些年日子好过我和你母亲也存了一些积蓄。”
“咱们离开这里,回家,跟爹爹走,咱回去看看哪里有好的铺面,我闺女那么聪明完全可以自己重新开始啊!卖衣服首饰,瓜果凉茶,什么都好,总之这里水太深了闺女儿!咱们别趟这浑水吧!”
不知道严梅梅在想些什么,爹爹的一番话像冬天雪地里倒进了一杯开水,慢慢的水流儿越来越宽。温暖着严梅梅的心。
“咱们这样的书香人家,原就并不看重黄白之物,何苦啊!林家说话就垮了,你一个女孩子怎么能扛的起来,咱们回家自己去盘一个小铺子,舒心平安过一辈子儿孙满堂才是最最紧要的啊!”
严梅梅长长的自胸腔吐出来一股浊气。扶着老父亲的手跪在地上,望着严敬如的眼睛诚恳的说:“爹,女子在这世上想成就一番伟业不容易。你该了解女儿,女儿十岁入府,陪伴林恒五年。”
说着说着自己也抽噎起来:“林恒待女儿如父如兄,女儿却从不曾对他有过一点僭越的想法。如今老爷尸骨未寒,临终嘱托女儿替他撑起林家基业,女儿既然答应下来,咱们就该一诺千金。世人悠悠众口,明白也好诋毁也罢,女儿并不在意这些。还望爹爹成全!”
成泰站在远处看着严家父子,心下又凉了几分,严梅梅果真是个奇女子,她的心里大概情爱原就不如天下第一商来的重要吧!
大堂中二叔公三叔公见严梅梅进来,一身重孝,竟然是夫人的披挂。
“好家伙,严大掌柜这又是打的什么好算盘?怎的穿错了衣服了吗?”二叔公的儿子说。
“别胡说,那是以夫人之礼守孝呢!”
“啊,夫人,哪家的夫人,怎的我听说咱们严大掌柜还是大姑娘!”
窦姨娘跪坐在蒲团上听了满耳。林恒一入殓,窦良蓬跟窦良杵就问过自家妹子有什么打算。窦月娘能有什么打算,她不像叶子卿,有了身孕,终究是离不得林府的。但凡林恒临终前能对自己表示出一丝情分,以窦月娘对林恒的情谊她都会为他一世守节。
奈何奈何,窦月娘满心珍藏的这份赤城情感,终究不过是自以为是的笑话而已。世间最残酷的怕不就是你所爱的人,他不爱你,却连恨的机会都不给你留。
林家可能就此倒了,但是窦月娘确听不得旁人对自己家里的家事指手画脚。
窦良蓬坐在院里临时搭出来的蓬席里,隔着一堆人,偷偷拿眼精瞧着日见富态的叶子卿,眉眼中不由多了许多柔情。趁着叶子卿去茅厕,自己悄悄躲开众人耳目远远的在廊檐下等着她出来。
叶子卿支开了秀芹:“找我?”
窦良蓬上前想拉叶子卿的胳膊,叶子卿忙闪退一步。
“你如今怎么打算。林恒没了,不如就此挑明,打发他们一笔银子,我领你回去过日子可好!孩子出生名不正言不顺长大了叫他如何自处,子卿,你说呢?”
“唉,谈何容易,现在满府内都知道我肚子里揣着林恒的遗腹子,怎么可能放我出门!我如今到是比他活着的时候更招人眼睛了。”
“你待想走谁又拦得住你?”窦良蓬觉得叶子卿翻来覆去总没下了决心,弄得自己的心情也是整天七上八下的。
明眼人都看的出来,窦良蓬对叶子卿的轻易绝对没有掺过水分。到是叶子卿见天犹犹豫豫,显得不那么真心了,窦良蓬心中焦急,又无人可以诉说,真真是愁坏了人。
“怎么可能,府里还有严梅梅呢,林恒叫她掌家呢!”叶子卿拉着窦良蓬走到甬道里,这边人少,这会丫鬟小斯多在堂上伺候着,不会有人注意他们。
两人热血沸腾的抱在一起,亲嘴咂舌的缠磨了好半天。
“我到是冷眼瞧着林家那几房叔公不大承认。”
窦良蓬身体有了反应,这时候自是没处消化,恐叫人看见了尴尬,忙扯开话题。
“不顶事的,小王爷也在场,旁个谁又有他管用!”
叶子卿听了叹口气,一边整理窦良蓬摸乱的鬓发一边说。
现今,林府人心惶惶的,每个人都在背地里为自己筹划。倘或说林府就此倒了,叶子卿却是不信的。只要严梅梅在,她们家就有重振雄风的那一天。
叶子卿不是窦月娘,她有孩子傍身,若叫她自己舍去这滔天的富贵。委身香油铺子里做姨娘,此姨娘可非彼姨娘。出行做派,日常用度都是天壤之别的。
叶子卿不傻,儿子生出来,自己养尊处优。白得的家产干嘛不要,难道拱手送人?严梅梅做了主母也好,真叫叶子卿来掌家,她也不懂经济利益啊!
反正家里男人死了,严梅梅也不可能生出孩子来,将来都是自己孩子的,至于林琳,那毕竟是个女孩子,长大了打发出去,顶多多给些赔送。若嫁的美满,备不住还是自己儿子的助力。
窦良蓬虽说是做了几年的买卖人情达练,比着叶子卿心中的锦绣还是差的太远了。也不知道窦大舅明白了叶子卿心里的好盘算,还会不会像现在这样一往情深。
晚晌,月光昏暗,有数的几颗星星也躲进云层里舍不得露出来。
魏彪骑着驴子去给她妹子买东西,路过林府,但见着里头一派雪白。肃杀之气带着隐隐的哭声,心下一惊,忙下了驴子问后巷馄饨摊的掌勺:“谁啊这是,突然没了!”
“哦,说是林府老爷林恒没了!”
“谁?你再说一次!”
魏彪突然的一嗓子把掌勺吓了一跳,心说:死个人,哪年不死几个,至于这么吃惊?
”就是府上林恒老爷,昨天摔了头,急症,没办法,太医都来了,晚晌摔的,到子时就传出哭声了。唉,所以说多富贵豪门也争不过自己的命。”
魏彪牵着驴子险些摔倒。
“哎呦我的爷爷,你可看着点驴子吧,全给我霍霍了,这叫我们怎么卖,砸买卖啊这个!”
魏彪一扭头,他那头驴子正低着头吃碗里的香菜。
“行了,叫唤什么,显你嗓门大。你待叫嚷的人都听了去,赶明也甭在这条街上做买卖了!一把香菜能值得了几个钱,那是我这驴子爱吃,赏你脸面。”说着扔去几个铜板:“赔你的!”
“操蛋!哪有这样坑人的。”掌勺的重新洗了碗,脏水倒在地上又重新拿出来一把香菜细细的借着油灯上的光亮切了,嘴上还犹自不服气的咒骂:“也不怕你那驴子害肚子,不人揍的玩意儿!”
薛德宝家的大掌柜的蔡玉新回来了,顾不得脱衣服就忙忙的来请示老爷:“咱们得去吊唁一下,这会子林府正乱着。咱们家年下的货不能耽误了,林恒一死,怕生变故啊!”
“那到还不至于,这回商会上商议的事原是由官府里出面参与调停的。什么事参杂了官面的人就不会虎头蛇尾!不必多虑!”
“老爷心里有章程就好!”
薛德宝心里涩涩的,他跟林恒并没有私人的恩怨。自己输个精光赖自己技不如人。都是场面上的人物,彼此之间还保持着对对方的一份敬重在里边。只是怎么也没想到林恒就这么没了。
蔡玉新说的对,送林恒最后一程绝对是应该的。一般这种红白事,来往的人都是主家平素结交积攒下来的好人缘。
对薛德宝来说,像这种免费拓展人际关系的活动一定是要参加的,而且多多益善。将来打头碰脸的说话方便。相较之下礼金原就算不得什么。
林恒死了不过一日,基本上靖州城的商户口口相传就没有不知道的。
林府赶来吊唁的人络绎不绝。府内的丫鬟小斯累的有苦不敢言,三班轮番上阵,个个顶着一个大黑眼圈。
这几日府里上下每日都有排班巡逻的人,频率竟比平日里多了两三次。窦良蓬逮了几次机会,叶子卿身边总有人跟着。
他们俩以为自己做的天衣无缝,又怎么会知道人都是严梅梅故意安排的。这个时候家里绝对不能出什么乱子。
魏彪骑着驴一路上盘算这个口怎么跟姑娘开啊,好容易活过来的劲头儿,莫不是又要谢了。亏得林恒死的早,这要是妹子嫁了过去没个把月人没了。别说富贵,将来怕是吃不完的苦头在里面等着她受罪呢!
这个事瞒不住,倘若不告诉,将来早晚知道,一旦闹将起来又是一番挣扎,想到她寻死觅活的劲头,唉,魏彪就只剩下叹气的份了。
这回可怎么办哦,如何是好啊!月娥才有了身孕,要是月芳闹起来没完没了的,动了胎气,可就缺了大德了。魏彪脑瓜不够利用的,脑仁像是穿了弹簧一样一跳一跳的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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