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我一直待在荷园,没有赴宴。
三哥说,我借住在太师府这个事情,除了宫内几个知情的,其余人皆不知道。再者,其他公主都没有过来道贺,若是我贸然出席,定会招来一些不必要的麻烦。
我虽然很想过去凑热闹,但也觉得三哥分析的很有道理,所以,寿辰当天,我躲在荷园,边晒太阳边想着能不能趁乱溜出府去。
我觉得,溜出去容易,可要避开上次千秋楼李某那帮人,难,本公主贪生怕死,不敢拿自己的性命冒这个险。
起码,我要从三哥和易南这里,弄清娘亲的事情,再做进一步打算,提起这个,我不得不承认,本公主很怂。
关于娘亲,三哥与易南没有主动提起过,我也就未曾主动问过,我心里发憷,很怕,其实,我也不知道,我到底在怕些什么。
或许,我怕是娘亲一直在骗我,或许,我是怕三哥一直骗我。
寿辰当天,小肉团偷偷跑来荷园,从袖子里摸出几枚人参果,说是西域特供的,太师府只分得了一篮子,全摆在寿宴上,他趁着大家不注意,偷偷塞了几个装在袖子里,赶紧跑来拿给我。
我咬了一口人参果,两眼放光,拽着小肉团的胳膊问:“还有什么特别好吃的没?每样都给我拿来点儿。”
小肉团一本正经地昂头看着我,“有是有,不过,公主要先答应阿凌一件事情。”
我捏了捏他滑嫩的小脸,贼兮兮的问:“什么事情吖?小肉团。”
他噘着粉嘟嘟的小嘴说:“就是这个,以后不能再叫我小肉团啦,阿凌已经相当瘦了,公主要实事求是,不能是非不分颠倒黑白了。”
我再捏了捏他的脸蛋,“这个嘛,好说好说,阿凌最乖了。”
小肉团背着手昂起头哼了一声,迈着方步子踱走了。
一天下来,小肉团,哦,不,阿凌来来往往荷园五六次,据他所说,整个宴席上,只要是能塞进袖子里,且入了他眼的,他每样都拿了样品过来。
既然拿来了,我也就不能把它们当摆设不去吃了,这样,多寒阿凌的心啊。其实,阿凌搬过来的东西,还真不少,待我把它们都消灭殆尽后,已撑得吃不下晚饭了。
待我沐浴洗漱一切拾掇妥当,准备入睡时,易南带着一身的酒气咚咚拍打着屋门,我凛了一下,很怕他趁着酒醉一不小心把我给误杀了。
屋里尚亮着灯,装睡也不太妥,躲过初一躲不过十五,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事情没发生之前,一切都没有定数,谁杀了谁还不一定呢。
我颤抖着手整了整衣衫,挪着步子去开门。
易南拎着一罐什么东西立在门口,风吹月动,酒气扑鼻,我死死盯着他手里的黑罐,“这里面,全是龟苓膏吗?”
他不答话,径直晃到桌边,把罐子放在桌面上,手按着罐子一屁股坐在圆凳上,“今日宴会上的酒,虽有很多稀世珍品,却都及不上这罐百花酿。”
这黑罐里的不是龟苓膏,让我暗暗松了口气,又听是什么百花酿,我刚松下的气又提了上来,该不会让我当着他面把这罐酒喝干了吧。
我赶紧取出事先备好的红木匣子,转移他注意力说:“这是给寿星的礼物,打开看看,喜不喜欢?”
他手从罐子上移开,接过匣子,在手里捧了许久,方才打开,他只看了那么一眼,便合上了匣子,“这是襄王准备的?”
我讪笑着说:“是我管三哥要的,我在太师府叨扰这么多日,又惹了许多麻烦事,实在是过意不去,正好借着这次生辰,献上薄礼一份,聊表心意,不成敬意不成敬意,还望笑纳。”
皮笑肉不笑就是本公主现下的真实写照,我揉着左脸颊上的那条伤疤,试图以此来缓和一下气氛。
他双眼迷离的只管看着我,我扭捏着说:“前几日见你一直摆弄琴轴,是不是又要制琴?这三根琴弦,够不够用?”
他还是不说话,我有些犹豫,“这个,你不喜欢?”
他终于把目光从我脸上移走,“襄王挑的,定然是极好的,怕是我那把琴轴配不上这几根黄金蚕丝。”
这个,本公主不知该如何往下接话,斟酌了许久,方说:“我的品位自是比不过三哥,若是三哥不帮忙,我就只能是随便描幅画送给你了,想想就觉得寒碜。”
他拿起托盘上两个茶盅,在桌子上一一摆好,打开黑罐上的塞子,抱起罐子倒了满满两盅,“我还倒真想看看你描的画。”
我蹙眉看了看斟满酒的茶盅,“也不是没看过,去年夏天不就在扇面上画了一幅你的肖像吗?”
“也是,”他端起茶盅一饮而尽,又重新斟满粉红色的酒酿,“我记事时起,就跟在我娘身后看她采花酿酒,看的次数多了,每道工序都烂熟于心,却始终酿不出我娘的味道。”
他神情落寞,语气感伤,本公主一向不怎么会宽慰人,但现下这种情形,若是我不说些什么,似乎有些过意不去,我思忖了很久,说:“都城的贵公子们,个个游手好闲,哪个不是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你,却是一个奇葩,制琴做扇造风筝酿酒,凡事亲力亲为,动手能力逆天强,这些,想来是随了你娘。”
他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我娘在世的最后一年,拖着病体亲手酿了十罐百花酿,每逢我生辰时,便拿出来一罐自饮,这些年来,只剩最后五罐,这百花酿与其说是酒,不如说是养生汤,就算是喝上三罐,也不妨碍身体。”
“你白天寿宴上已喝了不少酒,这百花酿虽不伤身体,总归是少喝的好吧。”
“阿悬,你尝尝看。”
被他叫阿悬,我全身起满了鸡皮疙瘩,“这个,不太好吧,这毕竟是你娘留给你的念想,不好被外人饮吧。”
他往前推了推茶盅,眼睛灼灼的望向我,我被他看的有些不自在,遂低头端起茶盏抿了一小口,酒,是好酒,甜而不腻,很合我的口味,我又啜了一口,“是不是要换个酒盏?”
他笑说,“不用,这样就好。”
我一杯,他一盏,一罐百花酿就这样被我俩喝了个一干二净,我胃里却不觉得恶心,易南他娘这个手艺,甚好。
十五的月亮十六圆,四月十六夜,温度适宜,风刚好,月正圆,人微熏。
子时已过,易南丝毫没有告辞的意思,我有些乏困,又不好赶他走,左右为难时,听他对屋外走动的小香说:“取把琴过来。”
本公主是个有教养的人,是以,我一手掩着打哈欠的嘴巴,一手扒拉着上下打架的眼皮,防止自己在他面前睡着。
易南背对着我立在窗边,暗哑着声音问:“若是有人迫于某种原因,必须要做一件伤害到别人的事,这个人是不是永远不配得到原谅?”
这话很是耳熟,我想了许久,才想起来,去年的一个秋日,易南也是饮了些许酒,来到荷园邀请我和他一起狩猎之前,也是问了这样的话。
当时,我以为他是指借我女扮男装冒充他的男宠,以此来挡掉五姐之事,现在再想来,原来,他想要的,是本公主的命。
上次我就说过,既然是迫不得已不得不做的事情,那就只能是选择做了,这次,我依然这样回他,“既然是必须要做的事,那就没什么可说的,被人原谅什么的,也只是求个心安罢了,没什么实际用处。”
想必,存了心思做这样事情的人,从未奢望过被人原谅。没想到,易南却是个例外,他非但要做,还要求别人谅解。
本公主虽然有教养,但气度却不大,被人取走性命之前,还要开导他,宽慰他,谅解他,这事儿,本公主自觉做不到。
易南不死心,又问:“若我说,做这事的人,是我,阿悬,你如何看?”
我立马没了困意,这是,要了结我?还是想要求和?
我下意识看了看敞开着的屋门,“这个,可以商量,呵呵呵呵。”
他蓦地转过身,月光打在他背上,使他的整张脸完全笼罩在阴影中,我辨不清他脸上的神情,他迟疑着说了句“是吗?”像是在问我,又像是自言自语。
我也同样有些迟疑,恰在此时,小香抱来了一架古琴,默默放在桌子上,退了出去。
易南走向古琴,拨弄了一下琴弦,问:“你喜欢什么样的曲子?”
“都行,什么都行。”
桌上的烛光摇曳,他面色苍白中微微透出一丝红,他抬头扫了我一眼,若有似无淡淡道:“不早了,睡吧。”
然后,他抱起琴退出房间,深深看了我一眼,帮我把门关严。不一会儿,院子中传来丝丝琴音,听得出来,是抚琴之人在刻意压低琴音,可,在这静谧的夜,声声入耳,如鼓擂动。
他是要在今晚动手吗?是从别的什么地方找到地图与名单了吗?所以,要杀人灭口?本公主实在冤枉,我可是真的什么都不知情啊。
曲子弹完一首又一首,天微亮时,实在抵不住阵阵袭来的困意,我睡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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