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九章 捉虫
天蒙蒙亮时,易南也未答应教我轻功,最后,被我缠的烦了,他丢了句:“轻功要从小练起,阿悬是赶不上了,不如,将来教咱们的孩子吧。”
我被噎住,红晕从头皮漫到脖颈,脸皮一阵阵发烫,平复了好久,方呛回:“谁要和你生孩子?”
话音将将落地,抬眼看到前方交叉路口拐角的凉亭上,坐着一个玄色衣袍的人。
我血液里像浇入了一桶冰块,瞬时冻住,几乎从马背上掉下来,我面色苍白,揪着易南的衣角,“易南,前面......前面......”
凉亭上的宴帝肩披墨发,斜靠在藤椅上,凉风掠过,吹起凉亭顶上的碎雪,些许落在他如墨的长发上,似珍珠,熠熠生辉。
他看向我们,遥遥举了举手里的酒坛。
我打了个哆嗦,牙齿禁不住的上下打架,“易南,怎么办?怎么办?”
易南左手握住我瑟瑟发抖的手,右手按住剑柄,沉声说:“既来之则安之。”马蹄声响,嗒嗒走在石板路上,每靠近宴帝一步,我心就往下沉一分。易南柔声安慰我:“阿悬,不怕,有我在。”
就算宴帝武功再高强,现下他以一敌二,未必就能胜得过我们,不过,我尚不至于愚蠢到如此地步,认为宴帝会只身前来。
近至宴帝数丈远时,他朗声道:“孤总算是没来迟,酒刚煮好,不过来喝一杯?”
宴帝与斯年,太绝配,总是用这种出其不意吓死人的方式,出现在不该出现的场合,再以闲淡慵懒的语调聊着不咸不淡的家常惯话。
易南回道:“冰天雪地,让宴帝久等,实属不该,罪过罪过。”
宴帝饮了一杯酒,笑道:“易侍郎客气,孤来日再和你畅饮,今日,孤想邀公主共饮一杯,顺便,向她讨教几个问题。”
为什么每次都是我?
我颤巍巍翻下马,将将走了一步,易南叫住我,双眸含水目光如炬望着我说:“阿悬,放心,不管发生什么,我今日一定会把你带走,阿悬,你要信我。”
我挤了一丝比哭还难看的笑,“好。”
短短一段距离,硬是被我走出了半生的长度,宴帝一直保持嘴角微翘望着我笑,腊月寒冬里,我后背冒出了一层的湿汗。
宴帝衣着有些单薄,只在腿上盖了一个雪白的狐裘,石桌上摆了一坛酒,两盏酒杯,酒尚冒着热气。他抓起酒坛倒了一杯,再把酒杯往前推了推。
我规规矩矩坐下,盯着酒杯没有动,宴帝笑问:“怕酒里有毒?”说着又给自己倒了一杯,一饮而尽,又一杯,再一杯。
我拿起酒杯攥在手里,始终没有喝下去,抬眼看了下对面的宴帝,懦懦说:“万一,你提前吃了解药呢?”
他微微怔了下,拿起酒坛猛灌了几口,再把酒坛重重掷在石桌上,眼睛一眯,“有长进。”
我当他是在夸奖我,咧嘴冲他拘谨的笑了下,“敢问宴帝有何指教?”
他一手把玩着酒杯,一手曲起用手指一下下敲着石桌,斜睨着我,“你这是给易侍郎送行,还是要同他一起走?”
我咬了咬唇,低头盯着手中酒杯里荡漾的酒圈,说:“我们,一起走。”
他唔了声,懒懒说:“酒虽是温的,却暖不热酒杯,更是暖不了手,易侍郎也太不上心了些,只让你穿了件披风就跑了出来,看你手冻的,连个酒杯也握不住,待会儿酒洒在衣裳上可就不好了。”
我手抖不是因为冷,是被你吓的,我呵呵晒笑着把酒杯放回在石桌上,倏忽一下,飞过来一个狐裘,拢在我身上,“暖暖手。”
我有些不知所措的抬头望向他,“我不冷,你穿太薄,还是你用吧。”
他呵的笑了一声,“你半夜偷跑出来时毫不顾忌孤,现下,却在意孤是否冷了?”
我揪着狐裘上的一撮毛发,支支吾吾道:“原本是想告诉你来着,但你不是没在宫里嘛,见也见不着你不是。”
他望着我,往前倾了倾,说:“是了,自从你那日咬了孤一口后,咱们还一直未曾见过。”
羞愤害怕压抑,我快要昏厥过去。
他紧盯着我,问:“非走不可吗?”
我望了望数丈外马背上的易南,深吸了一口气,点了点头,“这些日子,多亏你的照拂......”
他往后仰了仰身子,摆手恹恹道:“这些虚话,孤不爱听。”
我住口,一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他默了一会儿,拎起酒坛灌了几口,“既然如此,孤不好多做挽留。”
我眼睛亮了一亮,这是,要放我们走了?
他手摸向腰间,我心一下冲上嗓子眼,警觉的盯着他手,往后撤了撤,他笑道:“想什么呢你?就你,还不配孤用暗器。”
他摸出两个锦袋,丢给了我,我狐疑的接住,“金玉良言的锦囊?怎么这么重?”小心翼翼打开来,竟然是两袋银子,我欣喜的摸进去,一个袋子里全是碎银,另一个袋子里数锭五十两的银子,外加几张银票。
欣喜之余,有些不好意思,“那个,其实,我带了些细软的。”
他勾唇笑道:“全是些首饰之类的物件吧,不是孤说你,你倒也不嫌重的。”
“我拿来还给你,呵呵呵呵。”
“不值几个银子,又被你偷摸去,孤嫌晦气。”
我哦了声,更加不好意思,他叹了口气,又说:“那些东西,本就是给你用的,你自个留着,随意处置了吧。因不知道你们要去哪里,五国的银票我都放了几张,虽然不多,暂时糊口还是可以的。”
面前的宴帝,我有些不懂,也不想往下深究,遂道:“遇着了我,你可是赔大发了,不过,没想到你竟是如此细心之人。”
他淡然一笑,“只要孤愿意,孤还可以再细心些,要不要留下来试试看?”
我收好钱袋,拒绝的很是委婉,“易南比你更细心。”
他轻哼了声,“易侍郎当真这么好?”
“只要对我好的人,就都是好人,当然了,你也是个大好人,不过,相比易南来说,还差那么一丢丢。”
“哦?”
“易南会为我挡刀替我挨伤,甚至为了我,他可以连自己的命都不要。”
他挑了挑眉,“这点,孤确然做不到。”
我又往易南方向望了望,就要起身,宴帝瞟了眼,说:“不足月余,就要过年了,届时,宫内会很热闹,待过了年再走也不迟。”
夜长梦多这个道理我还是晓得的,我搜肠刮肚想着措辞拒绝,想来想去,只道:“既然出来了,就没想过再回去。”
他默了一默,“也好,宴国民间的年俗也是不错的,不体验一次,未免有些遗憾。”
我支吾着起身,把手里的狐裘递给他,他依旧斜靠在藤椅上,却是不接,“孤可是知道,你算是个扫把星,你粘上谁谁就会倒霉,这狐裘被你摸过,不吉利,孤嫌晦气。”
我扁了扁嘴,把狐裘拢在怀里,“你不要,我可是要了喔。”
他一脸倦意,阖上了眼。
我立了立,“我们走了。”
他闭着双目斜靠在藤椅上,没有动,没有说话。
我等了一会儿,见他依旧未有丝毫反应,就揣着钱袋抱着狐裘转身离去,走了几步,又折返回去,将将步上台阶,他腾地站起来,带动身下的藤椅晃了又晃。
他笑:“你这是,后悔了?孤一向大度,勉强还是可以接受的。”
我被他的神情吓了一吓,咽了口唾液,说:“我是想问你,你怎么突然这么好心?该不会是挖了个坑专等我们去往里跳吧。”
他抽了抽嘴角,“倘若你去药铺抓药,问老板哪些是假药,哪些是真药,老板能告诉你实话吗?”
这句话,我常用,先前,我曾对易南这样说过,现下被宴帝呛了一呛,一时噎住,哼了声没有说话。
他负手立在雾霭里,望着我说:“你不是宴国皇后之事,其他四国,只襄王一人知晓,别的孤不敢妄言,但在宴国境内,孤还是可以保你们无忧的。”
宴帝如此说,我很是不齿自己这种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的优良品性,默默啐了自己一口。
他斜了我一眼,又说:“孤曾说过,做好事不留名向来不是孤的作风,如今,你尚且不知孤的名字吧。”
我脱口而出,“你不是叫宴帝嘛。”话未落地,就有些尴尬,宴帝怎么可能是他的名字,“那,你叫什么?”
他收回目光,嘴角微翘,“宴帝。”
没再理会我的样子,我又立了一立,谢过他,转身步下台阶。
身后,宴帝突然说了句:“不是我不替你挡刀为你受伤,我说过,这世上能伤得了我的人,尚未出生,有我在,就绝不会让这种事情发生。”
我顿住,琢磨了许久,方才晓得他这话是什么意思,我攥着狐裘的一角皮毛,抬眼见马背上的易南神情焦急的向我伸出手。
我冲着易南笑了笑,快步跑到他跟前,握住他冰凉的手掌,跨上马背。
易南在我背后舒了口气,冲宴帝方向拱手道:“宴帝大恩大德,易某来日必报。”
拐角时,我往后望了望,宴帝手拿着酒坛,靠着柱子坐在凉亭台阶上。一如当年我初初见他时的情景,那年夏天,他也是这样散着墨发,手拿着酒坛坐在地上靠着大树灌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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