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5 章
墨蓝色的天幕高高悬着一轮皎洁圆月,细碎的星辉光芒璀璨的点缀其上。如水月华静静流淌在庭院中。
深秋夜景,多是如此美丽和安静,但是今夜的岳府,却是极其的热闹!
因为今夜是朝阳城第一首富岳家的年终大会!
岳管家在门口忙得团团转,汗水打湿了霜白鬓角,微微佝偻的背也被压得更弯了,但是脸上笑容洋溢,他是真的欢喜,一年中只有这么一天,他那些曾经一起共事的老伙伴们从国家各地赶过来,团圆相聚,把酒言欢。
“老江!你可来了,最近怎么样?听说你都抱孙子啦啊!”岳管家拍着老朋友的肩膀把人迎进来。
“可不是,今年五月的时候啊,我家儿媳生了个大胖小子!诶,你怎么样啊?身体还行吧?”
“好,都好,就是老也看不见你们,想你们啊”上了年岁的老人了,看见老朋友心里激动,满是皱纹的眼角隐隐有泪光。
“顺子,你带江老板进去就坐”岳管家招手喊来负责迎客的小厮。
“老爷等着哪,老江你先进去,等散会了我带你到我家喝酒!”把老江送进去,岳管家急着回身迎接下一位。
岳府门口车水马龙,各地的分店商铺的老板络绎不绝的进来,岳府的门槛都要被踩平了。大厅里已经熙熙攘攘的坐了很多人,大多是正值人生巅峰的中年人,也有不少头发花白的老人。他们有的本来就认识,聚在一起坐的兴高采烈的聊着,整个大厅里人声鼎沸,热闹非常。
李蕴商自前日觉得好些了,就马上帮着岳管家一起张罗,他之前已经把账册都拢好了,奖罚的名单也都在病中硬撑着拟好了,剩下的也就是合理的安排下人,计算宴请多少人,定什么菜谱,什么人跟什么人一桌等等琐碎的事情,虽然不怎么难办,但是繁杂琐碎,耗费精力。
这会儿他在大厅门口帮着小厮一起引领就坐,他站了快一天了,大病初愈的身体早就疲惫的抗议了,他吃了过量的药还是觉得心口闷闷的呼吸不顺畅,头也钝钝的疼,只能偶然抬手用力地按压心脏来缓解,后果他也是知道的,但是这时候也顾不上了。
“哎,这位小哥,给我添壶茶”李蕴商陪着一位江浙那边的掌柜往里面走,路过一个桌子,猛地被人拉住衣袖,他本就头晕,这下险些站不稳,苍白消瘦的手指吃力的抓住桌边,勉强稳住。
“小哥你没事吧?”拉住他的人也被他苍白面色吓了一跳。
“没事”轻声回答,苍白的手拿起茶壶去添水,因为身体难受,他死死地握着茶壶把,手指修长,骨节青白。
“商少爷您怎么亲自给他们添水啊,给我就行了”旁边的小厮见了忙过来接过他手中的茶壶,他头昏眼花的,也就顺从的给了。
大厅里就坐的这些人基本都不认识李蕴商,都只以为他就是个普通的小厮,所以随意支使,他们可不知道他们发出的关于商铺经营问题的信函,回复里那些惊为天人的锦囊妙计就出于这个看似病弱淡漠的人。
“老爷夫人来了”丫鬟脆生生的喊了一句,大厅里瞬时鸦雀无声,厅中众人对岳家老爷都是极为敬佩的,听说岳老爷体弱多病,但是对于生意却是劳心劳力,一丝不苟,还极为聪慧,经常能想到绝佳的主意,而且奖罚分明,待人接物尽显雅士风范。但是又有谁知道,那些乱糟糟的账本都是谁在昏黄的油灯下,伏案仔细的核算,那些店铺面临的问题又都是谁每天绞尽脑汁,耗费心神的想对策。
“各位路上辛苦了,我们岳府的今日真是多亏大家一直鼎力相助,在这儿我先敬大家一杯”温文尔雅的岳老爷一身深蓝的华服,广袖宽带,保养得宜的脸上没有太多岁月的痕迹,近些年来,他一直修养的不错,喝一杯酒也不会太过伤身,所以岳夫人在一旁也只是得体的笑着,并没有阻拦。
在坐的众人也赶紧站起来举杯回礼,等他们都纷纷落座了,岳夫人笑意盈盈拉着身边的岳泽阳站起来
“诸位辛苦了,这是小女泽阳,我这女儿聪明不够,但是老实忠厚,还望各位日后多多提点,泽阳,快敬你叔叔伯伯们一杯啊”岳夫人今晚精心化了妆容,肤若凝脂,明眸善睐,美艳不可方物,提到女儿,更是抿唇一笑,美不胜收。
岳泽阳一直不喜欢这种场合,她心里总是觉得不公平,好像,哥哥用汗水换来的东西都被她抢走了...但是她也不能当众拂了母亲面子,只能双手捧了酒杯乖巧的敬酒。
岳管家悄悄过来到岳夫人身边低声说“夫人,都准备好了”
岳夫人点了点头,抬起白嫩的手示意李蕴商过去,他忍着心悸急忙过来,俯身低头。
“蕴商你身子不好,先回去歇着吧”离得近了,李蕴商闻到她身上浓浓的脂粉香气,心口烦闷欲呕。
“是”淡声答应,苍白清瘦的身子微微晃了晃,身边的岳管家一把扶住了,对这个孩子,他越来越怜惜了,他深深懂得夫人为什么在确定一切准备好了之后让李蕴商回去休息,或者说,那叫回避。
冰凉苍白的手掌安抚的推开老人温热的双手,稳了稳心神,他静静的从小门出去。身后繁花似锦,但那跟他没有关系,只有前方,那冰冷寂静才是他的归宿,从来都是,所以从不奢求。
夜凉如水,清冷的月光投射到小湖面上,微风拂过,波光粼粼。
李蕴商出了大厅后恍惚的走着,站在院中小湖的石桥边上时,看着幽幽的湖面,突然不想再走了,扶着冰凉的石墩慢慢坐下,他的衣着并不如何厚实,一坐下就能感受到森森的寒气从地上的石砖往外逸。
“咳咳”掩唇轻咳,慢慢的把头埋在臂腕处,白衣黑发,孤零零的好像跟身边的石墩融为一体,没有生命,没有温度。
岳泽阳赶过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样的一幕,黑雾一般的夜色下,那人衣着单薄的坐在那里,孤寂,苍凉得让她心疼。
姑娘放缓脚步,不想惊扰了那人,慢慢的也在他身边坐下,光洁的额头上有一层薄汗,她急着找到他,是一路跑过来的。已入深秋,又临水边,刚一坐下,岳泽阳就感受到了此处的寒凉。
“哥”小心翼翼的喊着,姑娘伸出温热的小手去轻摇他冰冷的手臂。
姑娘身上有淡淡的丁香花香,温热的手指是他唯一的热源。
“哥,这里好冷,我们换个地方吧?”
慢慢抬头,黑曜石般的眸子乌泠泠的,因为服用了过量的药,他现在心速过快,胸口闷慌慌的说不出的难受,额上一层细密的冷汗,在冷清的月光下,发更乌,肤更白。
“你怎么出来了?回去帮着你爹爹陪客人吧?”
“哥,我说这里好冷!我们换个地方吧,你身体不好,再在这坐下去会着凉的”姑娘根本不理他说的话,撒娇的拉长了声音喊他。
苍白的唇角勾起一抹淡淡的笑,李蕴商扶着石墩吃力的起身,岳泽阳小心的在边上扶着,随着起身,本就过速的心跳更是不规律乱跳一气,苍白清瘦的手指狠狠的压着心脏,忍过一波又一波的头晕目眩。
岳泽阳看他难受的紧了,也不敢轻易的动他,只能小心扶着等他自己慢慢缓和,只是,姑娘紧紧皱着秀气的眉毛,这么用力地压着胸口真的没问题吗?可是她又什么都不懂,嘟着娇嫩的唇瓣,暗暗下决心一定要找个大夫好好问问。
“没事儿”觉得好些了,李蕴商低低的开口说。
“我没事儿了,你回去吧,你总不回去夫人会着急的”
“不会的,我跟娘说了我不舒服要先回去休息”岳泽阳扶着他慢慢走过石桥,“哥,为什么我觉得,我们没有以前亲近了呢,小时候,你会说我,会凶我,但是你从来不会赶我走的”姑娘的声音低低柔柔,透着委屈。
清冷月色下,李蕴商一向淡漠的容颜柔和了一些,抿了抿薄唇,却没有言语,他一向不善言辞,尤其是这种...
“哥,你是不是因为嫌我太笨?从小我就学习不好,字写的不好看,诗也不会背”看他还是沉默,姑娘眼眸微转,波光流转,笑意吟吟的看着他说。那样子,像极了一只狡猾的小狐狸。
“没有”温香软玉靠的太近,姑娘身上的丁香花味淡淡萦绕,李蕴商的耳后渐渐红了,顿了顿,又低声说“你很好”
“嘿嘿”得了难得的表扬,姑娘笑眯眯的很开心,她已经自己在院子里思量好久对付他的策略了,果然有效。
岳泽阳一路小心扶着,缓步走到西院,即使他什么都不说,但她也知道他难受的厉害,她用力扶着的冰凉手臂冷汗几乎打湿了白色的衣袖,整个清瘦的身子都在微微颤抖。
西院冷清,推开木门,一股寒凉之意扑面而来,今日李蕴商一直在忙,竟忘了给暖炉生火,小屋阴冷,竟似比外面还要凉上几分。
“泽阳,送我到这里就好了,你先回去吧”不想她跟他一块挨冻,李蕴商慢慢推开她的手,苍白消瘦的手指紧紧的扶着木门,吃力的稳住自己的身子。
“哥,她们都在大厅里面忙呢,我院子里没有人,我不要回去”姑娘抬头可怜兮兮的看着他,他微微低头,恰好撞见姑娘清澈如水的眼眸,静如古井的心,泛起了淡淡涟漪。
无力再反驳,只能微侧了身子让她进门,姑娘温热的手指却又扶了上来,小心扶着他一同进去。
他屋里家具简单,一桌一椅一床一柜,仅此而已,简洁干净的让人觉得寒酸。
“你先去坐,我把火生起来好不好?”李蕴商声音低弱的问她。
“我帮你”岳泽阳虽然不会生火,也从来没想过有一天会干这种活,但也不能让一个病人自己干活!
“很简单,不用帮忙”心速过快的症状已经好些了,李蕴商慢慢俯身在铜制的火炉里添了几块煤炭,打开火折子,燃了一根干枯的树枝扔在里面,也许是干的熟练了,一套动作行云流水,让他做的像抚琴煮茶一样高雅好看。
岳泽阳扶他坐进这屋子里仅有的一把红木椅子里,姑娘站得累了,竟蹲下身子伏在他的腿上,双手交叠,大眼睛忽闪忽闪的看着他,温温软软的。
今夜几乎所有人都在大厅里,小小的一扇木门隔绝了繁杂的尘世,没有热闹的酒肉之声,没有悦耳的丝竹之音,安安静静的,静谧到希望永远停留在这一刻。
李蕴商的身体有那么一刻的僵硬,心中有无数的信条道义在跟他说,推开她,推开她!但是身体却好像被蛊惑般,寒凉苍白的手指轻轻的放在她的头顶,发丝柔软,修长的手指穿过温热的发丝,轻缓而柔情。嘴角却带着一丝苦笑,李蕴商啊李蕴商,你自以为自己是个心地仁善谦谦君子,却也不过如此。手掌轻柔的拂过,又有一个沦陷的声音再说,就这一次,算是他此生不多的温情回忆。
“饿不饿?”声音里有他尚未察觉的温柔。
“饿”她是直接跑出来的,根本没有用过晚膳,她知道,他也没有。
“让我起来一下,我去拿些糕点给你”苍白消瘦的手轻轻推她。
“嗯”姑娘顺从的起身,然后扶着他慢慢起身。
黑檀木的雕花盒子,打开盖子,糕点的清甜香气扑面而来,里面分为四个小格子,各放了一种糕点,精巧别致,一看就价值不菲。这还是前日赵越景拿过来的,他看他每顿都只吃那么一点东西,怕他饿了却没东西可吃,就在他屋里备下了这盒点心,他本身就没有吃这些小零食的习惯,又在病中,所以根本没有碰过,今日却是正好派上用场。
“哇,这是城南广韵阁的点心诶,他家的糕点特别好吃呢”姑娘伸出白生生的手就要去抓点心,微凉修长的手却抓住了她的手。
“先洗手”声音低沉好听,他拿过刚刚在火炉上烧着的水壶,在铜盆里兑了正好的温水,示意她先过来洗,昏黄油灯下,那人病弱清瘦却背脊挺直,眼角眉梢不再是一贯的淡漠,带了微微的笑意和温情。
两个人都净好了手,岳泽阳依旧扶他坐入椅子里,捧着黑檀木的盒子伏在他膝上,她是真有些饿了,没什么吃相的把嘴巴塞得满满的,他却只是低头看她吃,嘴角全是宠溺的微笑。
“哥”姑娘看他不吃,用沾了糕点屑的白嫩手指捻起一块桃酥,送到他嘴边,姑娘微仰着头,眼眸里星光璀璨,李蕴商低头凑过去,苍白的薄唇微启,缓缓咬上那块糕点,顺势伸手接过,另一只手拿着一方白色的帕子,轻轻擦去姑娘脸上的糕点屑,温柔细致。
“商少爷”突然有人敲门,瞬时打破一室的温馨缠绵,李蕴商被惊吓了一下,胸口处马上又开始了绵密的刺痛,眉心轻皱,额上渗出一层细密的冷汗。
“进来吧”岳泽阳认得是银荷的声音,捧了黑檀木的盒子站起来后说。
“商少爷好”银荷对李蕴商行礼“小姐你原来在这儿啊,我找你好久了”银荷被夫人打发回来伺候小姐,结果回了沐玉居,留着的下人却说小姐还没回来,她也不敢去跟夫人禀报,只能自己满府的找,终是在这西院找到了。
“嗯,夜也深了,跟着银荷先回去吧”李蕴商扶着椅子扶手起身。
“嗯”知道实在没什么理由再赖在这里了,只好乖乖回去。岳泽阳也很不解,西院冷冷清清什么都没有,可心里就是舍不得走,直到好久以后,她才知道,她舍不得的从来不是那个院落,而是院子里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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