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3 章
岳泽阳端坐在卧床之上,白嫩纤细的手握着冰冷的铁剪子,一下一下的,漫不经心的剪着手里精美的嫁衣,金丝为线,锦蜀为衣的嫁衣本是所有闺中女子的梦想,可是现在,这血红的颜色只是在提醒她,你要嫁人了,你要和你爱的人一生分离,带着一辈子的寂寞嫁人。
岳夫人刚刚来找过她,原本明艳动人的岳夫人在一夜之间老了很多,明眸里添了灰蒙蒙的雾气,母亲跟她说,“如果现在想走,就走吧,娘马上就遣散了岳家,不会牵连无辜的”
不会牵连无辜的,那不无辜的岳夫人岳老爷呢。
岳家百年的基业,又怎么可以因为她一个小小的女子而遣散呢。
本来岳泽阳打定主意要在半夜偷跑出府,从此和李蕴商浪迹天下的,只是面对这样通情达理的母亲,这样年近半百的母亲,突然涌出来的罪恶感满满的将她淹没。
佛曰:人生有八苦,生,老,病,死,爱别离,怨长久,求不得,放不下。
求不得,放不下。
求不得,放不下。
金荷在门口站了好一会儿,看着自家小姐像失了魂魄一样,麻木的剪着手里的嫁衣,心就像撕裂了一样疼,有血从心头汩汩流下。
夫人还是聪慧的,不让她把皇上赏下来的嫁衣凤冠拿给小姐,而是从裁缝铺里临时买了一身来,要不然就这么让小姐剪了,岂不是杀头的大罪。
“小姐”金荷怕吓到她,站在门口轻声叫了一声,才慢慢的走到岳泽阳身边,侧坐在床边,轻轻把床上的姑娘拥在怀里,岳泽阳侧头靠在金荷身上,扔了剪刀却不说话。
“小姐,商少爷托人给你送了一封信”金荷小心的从怀里拿出牛皮纸装着的信,这恐怕是唯一能让一天一夜不言不语的小姐有点回应的东西了。
泛黄的牛皮纸,封口处的蜡涂的均匀细致,岳泽阳把信握在手里良久,才慢慢的拆了封蜡,那样熟悉的清俊字迹,只是一眼,岳泽阳就忍不住的哭了。
若非死别,绝不生离,等我。
他果然是这个世界上最懂她的人,知道她担忧什么,知道她害怕什么。
“小姐,不怕的,我听赵公子说商少爷再想办法呢,少爷那么聪明的,那里有什么事可以难倒她呢,小姐你放心好了”金荷不知道信上写了什么,只是把岳泽阳揽进怀里,轻轻的拍着安抚她。
“嗯”喉咙哽咽着,岳泽阳慌乱的点头。
“那小姐先吃点东西好不好,你都一天没用膳了,商少爷要是知道会心疼的”
“好”岳泽阳答应着,心里却是惊涛骇浪,她那样平和温润的哥哥,说出这样决绝的话来,终是让她心惊胆战。
赵府的长廊之下,孙盾垂眸盯着躺椅上的人。
“你想好了?你知道你这样威胁一国之君的后果是什么吗?”孙盾冷着千年不变的冰块脸,声音低沉的问李蕴商。
躺椅上的人,白衣如旧,清瘦如昨,单薄苍白的跟个纸片似的。
“后果吗,我只有一条命,还是重病在身的命,没什么不敢赌的”李蕴商轻轻的笑了笑,眼角眉梢满是淡漠。
他用了一天的时间,凭着从前对人点点滴滴的恩情,加上他舌灿莲花的口才,说服了朝阳城里几乎全部的富商从明天起关掉自己名下所有的产业。
没有酒楼,没有旅馆,没有药铺,没有医馆,明天的朝阳城将陷入一个前所未有的恐慌之中。而且因为联合里所有的富商,皇帝就算再什么生气,也不能杀了这么手里握着一国经济命脉的富商们。
“可是那些人不能总关着门,要是皇帝不松口,过不了几日他们还是得一切照常的”
“不会,只要几天就够了,周国四周的国家都虎视眈眈的看着,皇帝不敢这样任由经济瘫痪的”他累了整整一天,早就疲惫不堪,这样和孙盾说话都有些吃力,一长串的话说出来就得缓一会呼吸再说。
“而且,我给江城的高大人送了一封信,求他让江城百姓尽快涌进朝阳城来”
“你想干什么!造反吗?”孙盾眼睛一瞪,他没想到这人会这么大胆,李蕴商对江城百姓有救命之恩,如果李蕴商让江城的百姓拥兵起义,那些农民恐怕真的会掀杆而起!
“没有”孙盾的声音太大,他的心脏又开始不规律的乱跳,“我给皇上递了折子的,跟他说,我和阳阳是真心相爱,求他不要拆散我们,明日早上我会到皇城门口跪着,只是如果只有我一人,恐怕皇上不会在意,所以我想麻烦江城百姓陪我一起跪,这样也可以多谢胜算”李蕴商的气息不顺,断断续续的慢慢说完,额上又是一层细密的冷汗。
孙盾还想说什么,但是张了张口,却什么都没说,这棋局,本就是个死局,李蕴商这样胡搅蛮缠般的也许真的就能化解呢。而且,牵扯了这么多的人,皇帝就是要怪罪,最后获罪的也只有李蕴商一个人。
只是,孙盾深深的皱了眉,就算李蕴商最后侥幸赢了,这样几乎能撼动大周政权的人,皇帝能容他活着吗。
周国皇帝端坐御案之后,握着朱砂笔一本本的批阅奏章,随着批的折子越来越多,眉间的褶皱越来越深。
“六福,这个李蕴商究竟是谁?”皇帝的声音低沉,带着不悦。
“回皇上,是首富岳家养子,后因品行不端被岳家逐出家门,没有其他背景”老太监低头垂目,恭恭敬敬的回答。
他是宫里的老人了,十几岁入宫到如今都有近四十年,太懂得察言观色,看着皇帝面色不虞就马上恭敬地挑不出一丝毛病。
“是嘛!没什么背景,没什么背景会有一帮百姓陪他跪在皇城门口逼迫朕?”皇帝的涵养向来很好,可现在却实在忍不住了,保养得宜的脸上因为生气而添了几道纹路、
这是第二天了!朝阳城如死城一般寂静,所有的商铺都关了门,连卖早点的老头子看街上的气氛不对,都推着早点车慌忙回家,外地来进货的人都被朝阳城的荒凉景象吓了一跳,统统都是转身就走。
“还有,户部帮他说话也就算了,大理寺卿居然就上折子让我改了婚约!”皇帝把桌面正摊着的奏折拿起来,狠狠地摔在六福的面前,老太监多会做事啊,一眼不敢看的捡起来,拂拂沾上的灰尘,恭敬地送回御案上。
大理寺卿是什么人,绝对是大周国最刚正不阿的人,管你什么皇亲国戚,只要犯了事,大理寺只知道法规不认识人!皇帝一想到大理寺卿那张一本正经的脸,再看折子上那些什么碧草青青花盛开,彩蝶双双久徘徊的酸腐句子,就觉得一阵恶寒。
那个句子皇帝也懂,是在说梁祝,有情人却因为千难万难而不能在一起,后来双双化蝶的故事。
“六福,那个人在外面跪多久了”皇帝以手支额,真没想到一门亲事会惹出这么多事,这两天真是让他焦头烂额。
“回皇上,昨日他跪了六个时辰,今日从辰时开始,快到两个时辰了,而且,今天岳家小姐也陪着他一起跪”
皇帝在李蕴商刚来城门口跪着的时候就让守门的兵将他赶走,可是后来下跪的人越来越多,怕引起暴动,皇帝也不敢任意伤人,后来只好做罢,爱跪就跪着吧。
“朕听说,李蕴商的身体很不好?此事当真?”皇帝轻轻眯了双目,不大的眼睛里闪过一丝狠厉。
“是的,他昨日在烈日下晕了数次,但都是醒来又接着跪”
“好了,朕知道了,你下去吧”
皇帝伸手捋捋自己的胡须,既然身体不好,那病死也就无可厚非了。
“皇上,外面有个人坚持要面圣”太监五福有些慌张的跑进来,跪在皇帝身前。
“不见,赶出去”皇帝心里正烦,哪里有空去见什么莫名其妙的人。
“皇上”老太监胆怯的又喊了一次,五福是内侍里等级最高的,也是年纪最大的。
他膝行到皇帝面前,双手托着一块雕龙的玉佩,高高举过头顶。也正是因为他的年纪大,才有幸认识这块玉佩。
皇帝漫不经心的低头扫了一眼,眼睛一下睁圆,抖着手小心的把玉佩拿了起来,对着阳光,玉佩里隐隐有一条龙在游动。
“快请!”
皇城门下,岳泽阳又一次满是担忧的望向身边的人,乌黑的发都被汗水打湿了,紧紧的贴在惨白的额角上,越发衬得脸色苍白的可怕。
李蕴商的意识已经不太清醒,只是凭着一种信念,一种不顾一切的信念,一种孤注一掷的信念,支撑着他不倒下。
汗水顺着额头流下,滴落在长长的睫毛上,眼前明明灭灭的什么都看不清。
“哥,你起来吧,我跪着就好了”岳泽阳声音哀哀的求他,昨日她就想来了,但是岳老爷和岳夫人不愿让女儿这样抛头露面,她苦苦的求了一天,岳夫人终是舍不得,偷偷的把她放了出来。
“没事”李蕴商的沙哑的不成样子,单薄的唇瓣干裂起皮,说话扯动间,就有细小的血丝从唇上的干裂处流出来。
就算如此,他还不忘朝岳泽阳轻轻一笑。
“哥,什么时候才能结束?皇帝会放过我们吗?”
“哥,我们逃吧,我们跑到乡下去,到没有人的山上,只有你和我,没有人认识我们,我们可以自己种一点地,养一些小鸡小鸭,然后再生几个小孩子,没事的时候我们在院子里晒晒太阳,下棋,好不好”
岳泽阳最近忧思过度,大大的眼睛下是浓重的黑眼圈,面色憔悴,如在艳阳下晒久的花。
“好”
“那我们走吧”
“再等等,阳阳。。。我要光明正大的。。。许你未来”李蕴商的身子一直在发抖,但是背脊还是挺直的。
“不要怕,我现在所做的。。。不过在给皇帝一个更改圣旨台阶”他的呼吸不畅,说几句话就要呛咳,可说到最后,看向岳泽阳的目光里带了点狡黠,黑曜石般的眸子里流光溢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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