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 她和墨白
当年赵王的堂叔造反，阳成君受牵连而死，几年后新王登基才平反，与早死的夫人葬在一起。
老仆人们逃命散布各地，燕昭绾花功夫找了好几天，才打听到翎华乳母的消息，当年他们都叫她姑姑。
燕昭绾、成峤与夏无舟三人去郊外探望她，这是一个衰败寂静的村庄，破败的土屋上堆着茅草。大部分田地一片荒芜，黄土岭长满了杂草，偶尔才能听到一两声鸡鸣狗吠。
乳母住在村庄尽头的土屋中，她生着重病，气息奄奄地躺在靠墙的床榻上，狭小的土屋中弥漫着酸气，与泥土的气息混在一起，散发出一股腥气。
明成峤的手抬在半空，忍不住捂住了口鼻，被燕昭绾皱眉看了一眼，不情愿还是放了下来，站在门口默默盯着他们。
乳母睁着混浊的双眼看向了他们，发出含糊不清的声音，“小昭，小政，你们来了！”
“姑姑，那不是小政，是他的弟弟。”
“你们快坐！”
燕昭绾却不坐，让夏无舟先给乳母诊脉。
在诊脉时，燕昭绾打量了一番院落和屋子，注意到没有男人生活的痕迹，便问她说：“姑姑的儿子不在吗？”
“不光我儿子，村里的男子都出去打仗了，战事紧！也不知道活没活着，我也活不了几年了……”
乳母的眼中掉出眼泪，燕昭绾怕勾起她的伤心事，连忙安慰着她：“现在秦国最好的御医都来了，一定能治好姑姑的病。”
“哪能呢？生老病死，到时候了！连以前的事，我都记不住了。”
寒暄了几句后，她问出了此行的目的。
“姑姑，我们是为了华妹而来。她以前的好朋友，除了我们还有谁吗？或者你知道有谁喜欢她吗？”
乳母想了一会，似乎是费了很大劲，才回想起一部分。
“公主好动，和文静淑雅的姑娘们都不太对付，反而成天和你们几位小公子瞎打闹。要说喜欢，公主从小生得美，挺多王孙公子都喜欢她。”
“有没有除了王孙公子外的平民呢？”
“平民？”她又费劲地想了好一会，才缓缓说，“阳成君门下有许多门客，好像是有个门客的儿子。”
燕昭绾连忙追问道：“他叫什么名字？”
乳娘摇摇头，声音虚弱地说：“忘了，只记得是个挺白净的小哥儿，后面阳成君遭难，他的许多门客为主身死，那个小哥儿说不定也没了。”
十一年前，先赵王派甲士去逮捕阳成君。他自觉冤枉，至死不屈，两百门客守在阳成君府邸外，不让赵王的甲士靠近。
女为悦己者容，士为知己者死。
那日，残阳如血，府邸外的街道流了一路鲜血。阳成君身死，而他的女儿翎华早就燕昭绾和明政藏了起来，秘密逃到了秦国，躲过了此劫。
“那门客的儿子，眉心有没有一道红色印记？”一直站在门槛上的明成峤突然问。
燕昭绾听出这话的意思，立马大吃了一惊，虽然两月前正是墨白逃跑的日子，但是那个偏执疯狂的刺客，视人命如草芥，手上沾满了无辜者的血，燕昭绾不能接受，翎华会喜欢这么一个人，这简直是对她的侮辱。
月神手上的淡紫色木槿浮现在眼前，还有未央宫消失的箱子。一切却在告诉着燕昭绾，墨白，一个最不可能的答案，竟然是最可能的。
“胎记？不，那个孩子脸上什么都没有。”
燕昭绾顿时松了口气，翎华与墨白没有任何关系，刚刚居然紧张了。
夏无舟在屋内给乳娘开药，燕昭绾留下一些钱，随后拉着成峤出去，在院中问他：“难道你真觉着墨白这样一个人，能喜欢华妹？”
“不，与感情无关，但这件事八九不离十就是墨白做的。你想，墓室没有任何破坏，世上最精通机关的是谁？”
燕昭绾心里一哆嗦，缓缓地说：“墨家矩子。”
墨家，不光强于剑术武功，从初代矩子开始，以墨家独有的机关术，风头无两，成为一代显学。
文以武乱法，侠以武犯禁。这样的一派组织，以兼爱非攻为道，意欲挽救苍生，本是无害。但被先秦王所灭后，经由墨白重建，已然变成了最危险的组织。
“回来的时间未免太巧了，他打好了算盘，就是故意来恶心我们，这么恶心的事，就只有他做得出来。”成峤越说越愤怒，握紧了拳头，指节发出咔咔的声音。
燕昭绾不可置否，如果是墨白，盗走尸体这件事便有了充足的解释。墨白在慢慢折磨他们，要从精神上摧毁他们。
明成峤与长安有固定联系的鸽书，三日后，明政收到了邯郸发来的信，系在飞鸽脚上的帛书，是燕昭绾所写，请求他调查两年前那个送翎华回宫的人。
明政一收到燕昭绾的信，便立马放下奏章，兴冲冲地拆开帛书，信上却一个字都没有提到自己，脸上的笑容逐渐消失，变得垂头丧气。
明政在长安的日子并不好过，除了翎华的事，在楚国的间谍传来消息，楚王去世，新继位的楚王芈怀之改变了事秦的国策，断绝秦使，公开与秦国对抗，雄心勃勃，欲重振楚国霸主雄风。
二十年前，楚国被秦国击溃，连楚王都被秦王所俘虏，从此空有南方云梦之国，实则国内封君四分五裂，各立山头。楚国一颓不起，芈怀之如今改革变法，是想再次拿回霸主的地位。
“亡羊补牢，不自量力。”明政看着楚国传来的奏报，心中满是轻蔑。
翎华一事被全权交给郎中令蒙天处理，蒙天继承了哥哥蒙战雷厉风行的性格，不出两日便有了结果。据郎中令禀告，公主长得漂亮，不喜宫中规矩束缚，经常独自出宫玩耍，侍女问不出什么，反而侍卫都记得她。
但那个平民百姓，身份神秘，连侍卫们也只见过一次。
当日守门的侍卫被宣进未央宫，当着秦王的面陈述了一遍，与蒙天的禀告没有多大出入，一个英俊的平民男子，抱着受伤的公主回来。
明政也记得翎华那次受伤，腿脚都骨折了，歇息了月余，她却说是不小心摔的，明政只是埋怨她走路不注意，这得从多高的地方摔下来，才能伤得那么重。
“那人长什么样？”明政问。
“是个年轻男子，和王上差不多高……”侍卫仔仔细细回忆着，记忆有些模糊不清，也说不清个所以然。当时他的目光都贴在漂亮的公主身上了，对身边的男子没怎么在意。
明政见他确实记不得了，便不为难他，吩咐他下去拿赏钱。
侍卫突然拍了一脑袋，“臣想起来了，那人眉间有一道疤痕。”
“疤痕？”一人的脸拂上心头，明政大吃一惊，“是疤痕？还是一道交叠的红色印记？”
“确实是道疤痕。”
明政摆了摆手，让那个侍卫退下。他已经知道了，那个眉间有印记的人，尽管侍卫描述得有出入，但绝对就是墨白。
墨白，竟然已经提前很久埋伏在秦国了，还从翎华身上下手，明政当即怒从心起，气得一掌拍在面前的几案上。
“墨白此人，如此阴险狡猾，是寡人疏忽了。”
蒙天瞧着明政脸色突然变了，小心翼翼地问道：“王上是认定墨白勾引了公主，公主年龄轻，受他蛊惑被迷得晕头转向，甚至……背叛了王上？”
“公主不会背叛寡人，但保不齐墨白真的套出了什么话，当日他才会对寡人的行踪了如指掌。”
“但公主怎么会喜欢上这样一个人呢？”蒙天依旧觉着此事迷雾重重，不好下定论。
“墨白的那只雪色巨鸢，天下独一，公主一直喜欢这些稀奇玩意。”
蒙天已经退下了，而明政的思绪还是停在翎华身上，他回想起了过去的事，能带人飞翔的大鹞子，她早已暗示过了，可他只当是个笑话。她喜欢飞起的事物，喜欢养鸟放风筝。墨白操控着人心，那只雪色的大鸟，是他下的蛊。
红线将帛书系在信鸽腿上，明政亲手将鸽子放出，望着信鸽消失在天际。
锦书难寄心意，红线倾诉情深。。
但明政同时陷入了更深的忧虑中，墨白最擅长对他身边的人下手。不能再耽误了，得赶快到燕昭绾的身边。明政看向地图，将指尖重重按在邯郸之上，“一定要等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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