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6 章
16.
藏是不可能了,披萨盒子哪儿都藏不了,唐越往上提了提袋子,强装镇定地捧着盒子和盒子上的两个汉堡。
“路上堵车。”唐越说,“你坐公交回来的吗?这么早。”
“公交。”陈舸没穿校服,换了一身麻袋衣服,趿着拖鞋往小区里走,还举手跟门卫大叔打了声招呼,“我们班最后一节自习,没老师管,我就提前走了。”
陈舸语气随意得好像她不过是提前吃了个饭,唐越没说话,心想她的成绩得好到什么地步才能把这话说得这么自然有底气。
走到两栋楼之间的分岔路口,他才停了停:“我先回趟家。”
陈舸看了眼她家的方向,然后看着他手里的外卖:“放这个?”
唐越“嗯”了一声,有些不好意思:“这是提前点的,我不知道晚上要去你家吃饭。”
“没事儿,你要是不介意的话可以直接带过去,反正家里只有我爸在,他巴不得趁我妈不在的时候吃点不一样的。”陈舸笑着说,“你带这些过去,他还高兴呢。”
“那……好吧。”唐越掂了掂披萨盒子,跟着陈舸上了楼。
楼道里很吵,有户人家正开着门打孩子,小孩儿扒着门框,“哇哇”哭得撕心裂肺,看到唐越和陈舸两个人上来,眼泪飙得更厉害了。
大人抓着小孩儿的腿往后狠狠一拽,小孩儿脸朝地砸在了水泥地面上,差那么一点点点点就磕门槛上了。
唐越正好走到他家门口,小孩儿就趴在离他不到一米的地方,脸贴着地不停地抽噎。
“别看热闹。”陈舸回头小声说了一句。
唐越还是没忍住多看了两眼,大人瞪了他一下,骂了句什么,怒气似乎都从牙缝里飞溅出来,接着猛地把小孩儿往后一拽,小孩儿的身体像一个半空的沙袋,在地上拖出一道由深至浅的血痕。
门“砰”的一声关上了。
陈舸站在两层楼中间的平台上等他,唐越三步并两步跑上去。
“这得把人往死里打啊。”唐越一回想那小孩儿的哭声就觉得毛骨悚然,“那小孩儿才多大就下这么狠的手。”
“教育方式不同吧,你多看两眼,人家还嫌你多管闲事。”陈舸说,“我妈小时候打我比这还狠呢,手腕那么粗的棍子都打断好几根,我那时候天天带伤上学。”
“那你……”唐越愣了愣,他想象不出陈舸这小身板儿怎么能挨得了这样的打法,刚那小孩儿他都觉得不死也得少半条命,“你挺耐打啊。”
陈舸停下脚步看了他一眼,笑了一声:“是啊。”
“你妈为什么打你?”唐越问,“不听话?考试没考好?”
“尿裤子。”陈舸说。
“……谁小时候没尿过裤子。”唐越不得不替她挽一下尊,也捎带挽回一下在他心目中已经颠覆得快找不着痕迹的陈舸乖巧懂事聪明勤奋的形象。
“我一直尿到二年级,小学。”陈舸又说,“但也不一定吧,有时候因为尿裤子,有时候因为不想吃饭,反正我的童年……不是被我妈打就是被我爸我妈混合双打。”
你能活到现在真是个奇迹啊!
唐越心里暗暗感叹,但说出口的还是半开玩笑半安慰的话:“可能你是小时候被打得多了,通了任督二脉才这么聪明。”
陈舸没想到他会这么说,掏出钥匙开门,憋着笑一本正经地说:“谢谢。”
陈舸家还是他记忆中的样子。
大白墙,钢丝床,阳台门上的纱帘,电视旁堆了满满一墙的纸箱。
小,挤,东西多但是摆放有序。
只是……
似乎没人。
“爸。”陈舸关上门,朝屋里喊了一声,没人回应。
“爸爸?”陈舸又喊了一声,屋里只有她一人说话的声音,她有点儿急了,嗓门儿一下大了起来,“陈建忠!”
“是不是有事出去了?”唐越问。
“不会啊……”陈舸两步冲到餐桌前,桌上什么都没有。
唐越站在玄关,看着她冲进厨房,厨房门撞在门框上,“砰”的一声,接着她又从厨房冲到了房间里,卫生间里,阳台上,连钢丝床下面都没放过。
“是不是遭贼了?”唐越看她这样,也跟着有点儿慌了,她不像是在找人,人哪会躲钢丝床下面去,又不是发酒疯。
发酒疯?
唐越又想到陈舸爸喜欢喝酒,但下一秒很快否定了这个想法。
陈舸的呼吸不受控制地急促起来,努力憋出一个笑:“不好意思啊,你坐会儿,等我一会儿。”
“没事儿,你别着急。”唐越说。
陈舸握着手机进了厨房,轻轻合上厨房门,走到排风扇前,感觉心跳得几乎要破胸腔而出。
她闭了闭眼,做了好几个深呼吸,然后拨通了陈建忠的电话。
陈建忠没接。
她又拨了一次,重复的“嘟”声让她的心跳越来越快,但大脑却逐渐平静了。
陈建忠接了。
“干什么?”陈建忠说。
“你人呢?”陈舸盯着静止不动的排风扇扇叶,有一只小虫在努力往上爬。
陈建忠的语气没比她好到哪去:“接你妈去,有事赶紧说。”
“我妈说了她去给赵兰阿姨送饭!你就不能等她回来吗!”陈舸小声吼着,“桌上的菜呢!你为什么把菜都倒了!”
“菜我吃完了。”陈建忠说,“不要说废话了,我马上回来。”
“……神经病!”陈舸看着已经灰了一个度的屏幕,抬手狠狠抹了把眼泪。
从王美云为了唐越一家奔波办事的时候,陈建忠就明确表示出他的“不高兴”和“不支持”,但也并没有做什么,最多只是躲厕所里多抽几支烟,或者闹脾气不吃饭,晚上出去和所谓的朋友们喝到半夜两三点才回。
王美云和陈建忠的关系一直僵持在一个很奇妙的点,互相不主动说话,也不找对方麻烦,各干各的,反正晚上也不在一个屋里睡,两个人像是住在一个屋檐下的陌生人。
陈舸知道陈建忠的气一直就没消过,只是没想到陈建忠居然因为王美云不按时上桌吃饭,把气撒到她做的菜上去了,而且还不承认。
扇叶上的小虫终于趴到了扇叶的正中央,陈舸按了一下开关,她盯着的那一片扇叶变成了无数片扇叶,急速转动中不分你我,也找不到真正的那一片。
洗碗槽里扔着一个塑料袋,塑料袋里还套了一个塑料袋,里面还套了一个,一共套了三层。
陈舸一层一层地解开,袋子里是王美云下班回家后紧赶慢赶做出来的菜。
青椒肉丝,肉末茄子,番茄炒蛋。
红色绿色紫色,颜色特鲜艳,也特刺眼。
过滤口上挂着一片紫菜,还有几颗虾皮,那是还没来得及处理的紫菜汤的痕迹。
陈舸心疼刚端上桌没多久就被当作垃圾倒进袋子里的菜,也心疼想做自己擅长的事却得不到丈夫支持的王美云。
她重新系上袋口,又在外面多套了一个黑色的塑料袋,然后把袋中袋扔进了垃圾桶,开水龙头冲干净了洗碗槽。
出去前,陈舸再一次深呼吸,确保脸上的肌肉可以毫不费力地凹出一个笑容,她才推开门。
唐越正坐在餐桌前玩手机。
“怎么样了?”余光里看到厨房门打开,唐越抬起头问她。
“出去了。”陈舸在他对面坐下,无奈地朝他笑了一下。
唐越隐约有听到她在厨房里的说话声,估计是不想让他听到,声音压得特别低,他只大概听到赵兰的名字,还有什么“菜”,什么“倒”,最后是“神经病”。
虽然没有听清全部,但唐越感觉重要信息他差不多都提取到了。
“你吃了没?”他把放在桌上的外卖袋子往前推了推。
陈舸摇了摇头。
唐越没把袋子收回来,陈舸也没动。
过了好一会儿,陈舸才叹了口气:“不好意思啊,麻烦你白走一趟了,要不你先回去吧,趁现在还早,这些你带回去趁热吃。”
“那你呢?”唐越又问。
陈舸摇摇头:“我不饿,等他们回来再说吧。”
唐越看着她,想说点什么做点什么,但他留着也确实帮不上任何忙,强行留下可能还会影响陈舸情绪宣泄。
“那我先走了。”唐越说,“需要帮忙的话就说一声。”
陈舸点了点头:“谢谢。”
起风了,唐越走出楼门,一阵凉风迎面扑过来,像是要穿透他的身体一般吹了他一个透心凉。
陈舸家的氛围怎么突然就变了?
原先这么热闹这么和谐的一家,怎么突然就变得这么……火|药味十足。
走到岔路口的时候,唐越往小区门口张望了一眼。
这会儿已经过了下班高峰期,进出的几乎全是老头老太太,吃了晚饭出来散步消食锻炼身体。
只可惜没看到陈舸爸的身影。
回到家,披萨和汉堡没那么热了,直接用手抓也不觉得烫手。
唐越挺饿的,在江印车上就已经觉得饿了,但是每一口吃着都没滋没味,直到他在盒子里抓了一把空气,他才发现自己居然毫无意识地把这些都吃完了。
无聊的周五晚上。
没有作业,没有任何学习任务。
何竞不回消息,没有能聊天解闷的人。
唐越躺沙发上翻了翻语文书,里面的文章只要是他有兴趣的,他已经看了不下800遍,再继续看下去他都能熟读背诵加全文默写了。
往回再翻一遍。
去他大爷的。
几乎都是带星号的课文,唯一一篇不带星号的居然也没有任何背诵要求。
无语!
唐越把书往包里一塞,回房间拿衣服洗澡。
洗完澡回到客厅,他站阳台上往陈舸家的位置看。
四楼左边第一间。
房间的灯亮着,但是窗帘拉着,只能透出昏黄的灯光,不知道房间里有没有人,也看不到陈舸爸妈是不是安全到家了。
一个星期前他还在陈舸家吃了顿其乐融融的晚饭,虽然当时他一心想着躲开一切陌生的因素,只管埋头吃就行,但再次回忆起来,能从记忆里感受到最多的却是欢乐和舒适。
隔了十几年再次聚到一起的朋友能在同一张桌子上吃饭,唐越似乎也能感受到赵兰当时的激动和兴奋。
他能想象陈舸一个人在屋子里待着的画面,就像他过去十几年每天都要做的事情一样。
等待。
面对冷清的房间和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打开、又或许一整晚都不会打开的那一道门。
无休止地等待。
他回到沙发上坐着,仰头往后靠,在顶灯的照耀下闭上眼。
就在他昏昏欲睡,即将感受不到眼皮之外的灯光的时候,手机响了。
是江印发过来的消息。
【江印】:我把你名片推给陈舸了,你通过一下
唐越回了个“ok”,然后退出去。
一个名字叫“啊啊啊啊嗝”的账号申请添加他为好友,申请说明是——
我妈让你过来吃水果。
添加成功。
【唐越】:现在过去方便吗?
【陈舸】:目前可以
目前?
唐越又去阳台上看了一眼,陈舸家阳台上站了个人,阳台灯没开,黑暗中很难辨别体型,他看不清那人是陈舸本人还是她爸或者她妈,这一家子身高差异不大,只有她爸稍微胖点儿。
他举起手朝那人大幅度晃了晃。
那人也举起手,朝他晃了晃。
得,这人是陈舸无疑了。
去别人家做客的觉悟唐越还是有的,但家里实在是没什么东西能带。
厨房里东西的摆放位置跟一星期前一模一样,就连他走前一天往洗碗槽里倒面汤的时候落在角落的一根面碎都还原封不动地躺在那儿。
赵兰这七天估计连厨房都没进过,吃饭问题全在店里解决了,人都快长在店里,更别说往家带点儿什么水果小吃。
手上空着,但唐越还是把自己捣拾了一番,换了身衣服,让自己看起来没那么随意,好像专程过去吃水果一样。
虽然他确实就是为了水果而去的。
楼里打小孩儿那户人家安静了,紧闭着门,一点儿声音都没有。
唐越上楼的时候注意了一下他家的门槛,没有血迹,挺干净的,配合楼道里安静的环境,好像屋里发生过的事都不存在似的。
但那小孩儿的惨叫声他却忘不了,撕心裂肺的、像是要把五脏六腑都从嘴里呕出来的惨叫声,带给他的震撼就像陈舸说起她从小被她妈打一样,难以置信。
何竞爸也打何竞,但都是雷声大雨点小,吓唬吓唬他就完了,根本不会下这样的狠手,乍一听还以为有多大仇。
他真不敢相信这种冲着非死即残的毒打手法居然真实存在,好像电影电视剧里的事情全搬到了现实生活里,一切都有点不真实了。
曾经因为尿裤子被打断好几根粗木棍的陈舸同学的家,此时此刻正开着门,唐越觉得应该是在等他。
他推开门,看到正对着大门的阳台上有人影晃动。
该喊陈舸么?还是喊阿姨?叔?
唐越转身合上门,门关上的刹那发出一声“咔哒”,等他转过身的时候阳台上的人已经到了屋子里。
“来了?”陈舸说。
“嗯。”唐越走进来,屋子里只有他跟陈舸,没看到她爸和她妈,“还好吧?”
陈舸点点头,笑了笑:“我妈在厨房切西瓜,你先坐着等会儿。”
卫生间门关着,陈舸爸应该就在里面。
唐越在餐桌前坐下,陈舸回了趟房间,没一会儿又出来,坐到他对面,手里多了个手机。
餐桌就在卫生间门口边上,唐越背对着卫生间坐,时不时能听到里面传来打火机“啪嗒啪嗒”,似乎总打不着火,然后又“啪嗒啪嗒”。
刷了会儿朋友圈,陈舸妈端着一盘切成三角块儿的西瓜出来。
“小越来啦!”陈舸妈笑着把西瓜往他跟前儿放。
“阿姨好。”唐越也笑着。
陈舸妈在桌边坐下,往两边看了看,又去钢丝床床头提了个电风扇过来,插头插在桌边挂在墙上的插线板上。
电风扇没动。
陈舸妈一巴掌拍过去。
电风扇晃了一下,扇叶还是没动。
唐越感觉出陈舸妈这一巴掌下去还带着怒气,想起陈舸说的从小被打,下意识抬眼往陈舸那边看,正好陈舸也往他这看了一眼。
“坏了吧。”陈舸对她妈说。
“没事,应该是接触不好。”陈舸妈蹲下在风扇上敲敲打打,又小跑着去电视机下面提了一个小工具箱,在里面翻出一个螺丝刀,直接把电风扇给拆了。
各种大零件小零件散了一地,唐越觉得他今晚上可能是来错了。
他又看了眼陈舸。
陈舸正拧着眉看着她妈不停地忙活。
家里一开始的氛围就不对劲,他是个外人,不应该瞎掺合别人家的家事,这时候他应该做的就是离开,再待下去看到的就是这一家不想让他看到的场面了。
陈舸也是这么想的。
她去厨房拿了几个新的透明塑料袋,装了几块西瓜递给唐越。
“你先回去吧。”陈舸说,“今天真不好意思,让你来回跑。”
这是他今天听的第几个“不好意思”了?
唐越有些为难,尽管他心里是这么想的,但总感觉这时候提要走是件不太礼貌的事,他接过西瓜:“那我……”
“没事没事,小越,马上就好了!”陈舸妈头也不抬,蹲在地上收拾地上的残局,螺丝刀不停地旋转也没能把螺丝拧紧,陈舸妈拿了把榔头直接开敲。
“走吧。”陈舸在背后轻轻推了他一把,送他到门口,又说了一句,“不好意思。”
“没事儿。”唐越压低声音,楼道里很黑,走出去的瞬间感应灯亮了,他看了看像黑得像旋涡的楼道尽头,转过脸还想再礼貌地道个别,门关上了。
还没等走出楼门,楼里有户人家开始摔东西,不知道是不是陈舸家。
等回到家,他在阳台上看了好一会儿,一直都没见有人出来,对面楼摔东西吵架的声音倒是一直没停。
唐越在沙发上醒过来的时候,对面楼已经安静了,但赵兰还没回来,他给赵兰发消息,问她晚上回不回家,赵兰说“不回了”。
又回到了一个人的夜晚。
梦里出现了很多人,好久没见的老唐,窝在店里不回家的赵兰,陈舸、陈舸爸妈、江印、何竞一家,连老朱矮子孙小斌和痦子都来了,廖傲也来露了个面,还有许多认识的和或许见过但是记不清长相的人,一个个开口就是“不好意思”。
愧疚的、无奈的、高兴的、不服气的、阴阳怪气的,变换着音调接连响起,大大小小歪歪扭扭的“不好意思”像成群的蛾子一样在脑海里飞来飞去,最后定格成“不”、“好”、“意”、“思”四个加粗大字。
唐越早上看到赵兰出现在家里的时候脱口而出就是一句“不好意思”。
“什么?”赵兰愣了愣。
“早上好。”唐越立马改口。
“都几点了还早上。”赵兰看了他一眼,拎着包往外走,“作业写完了吗?有时间多出去走走,别在家赖着。”
唐越“嗯”了一声,反正赵兰不在家,不管他,他乐意赖哪儿就赖哪儿。
赵兰在玄关换鞋的时候,他想起个事儿,问她:“昨晚上店里忙吗?”
“还行。”赵兰说,“你问这干嘛?”
唐越说:“我跟你一块儿去店里吧,在家挺无聊的。”
“你来干嘛?店里人进进出出,都那么忙,又没你能待的地儿。”赵兰说,“要不你出去转转,看看想学点儿什么就去报个班,正好劳逸结合。”
“不用。”唐越觉得这样可没意思,赵兰总让他自己做决定,到头来除了家他还真无处可去了,挺可笑的。
“昨天陈舸妈妈去店里了?”他又问。
“什么陈舸妈妈,叫美云阿姨。”赵兰看了他一眼,又踢掉鞋,踩着拖鞋进屋拿了什么东西出来,“昨天晚上陈舸家出什么事儿了?”
唐越犹豫了一下:“……没事儿。”
“好好在家待着,别老掺和别人家的事儿。”赵兰说。
唐越闷声应了。
昨晚上从陈舸家拿的西瓜还有剩,唐越没吃完,放冰箱里了,赵兰走的时候他装了两块给她,让她带店里去,得空了再吃。
赵兰走了,唐越在阳台上看着灰色的小面包车拐过种着银杏的小弯,刹车灯闪了闪,最后车屁股也消失在视野中。
他整个人栽倒在沙发里,像滩烂泥一样一动不动。
无聊无聊无聊。
最后是老大爷的吼声把他从没有“不好意思”的回笼觉里喊醒,唐越从身下摸出被他压了不知道多久的手机。
中午了。
其实他也没睡多久,赵兰走的时候就已经10点多了,但赵兰这么一走,屋子里又只剩他一个人,一觉睡醒发现自己并不是屋子里唯一一个人的惊讶和一丝丝喜悦很快就消失殆尽了。
孤独啊……
唐越仰面躺着,头靠在沙发扶手上,朝着天空翘起一条腿。
寂寞啊……
然后架在另一条支起的腿上。
眯起眼睛,视野范围里只剩他的一只脚……
准确来说,是一只穿了鞋的脚。
不是,他怎么穿鞋踩沙发上了!
唐越一个挺身坐起来,在沙发上甩了好几个连环掌,然后又全身脱力似的往后一躺,抬腿的时候顺便把鞋给甩到了阳台门上。
DuangDuang两声响。
无聊啊……
他已经不觉得困了,但就是不知道自己该干点儿啥,这种无所事事毫无动力的感觉总让他觉得迷茫,提不起劲儿,明明是个十七八岁的年轻小伙儿,日子过得比对面成天练嗓子的大爷还不如。
学习吧,他只带了语文书,作业写完以后他就没打算回家看书。
找个人聊天儿吧,他找不着人,也不好腆着脸去打扰何竞,人正忙着讨好他爸呢,现在是关键时期,他不能帮倒忙啊。
一闲下来,他就想起被打得半死的小孩儿,想起陈舸坐在桌子前叹气的样子,一张口就是“不好意思”。
烦躁。
跟脑海里的画面斗争了半天,他决定还是先下楼觅个食。
没病走两步,权当锻炼了。
大中午烈日当头,小区里连狗都专挑树荫下走,只有他戴着顶鸭舌帽走在阳光下,感觉皮肤已经快冒烟了。
路上没多少人,油门一拧,脚蹬一踩,车屁股喷火一样冲出了一道残影。
拐过弯就是菜市场在的那条街,路边的树比小区门口多多了。
走太快更容易热,唐越就在树荫下慢慢晃,头顶一会儿亮一会儿暗,一会儿烫一会儿凉。
沿街的小店没生意,有的连灯都不开了,纯靠大自然打光,店里没空调的老板在店门口架了个躺椅,脚边电扇吹着,手里蒲扇摇着,手机里小视频播着,光是看着就觉得舒坦。
这座小城市的午后,惬意、懒散,阳光下所有事物都随着缓缓流淌的滚烫热浪进入慢放状态,静谧又美好。
一辆超市里的手推车顶开挡风帘钻出来,车里并排放了两个大箱子,箱子上印着一个电风扇。
然后他看到推着推车的人,是陈舸。
“哎!哎!”超市里有个工作人员追出来,跟陈舸说着什么。
陈舸脸上挂着笑,回了她一句,然后和她一块儿把箱子搬到地上,又说了句什么。
看嘴型是……不好意思。
这年头把“不好意思”挂嘴边的人还是挺少见的。
唐越走过去,看到工作人员推着推车进去了,留陈舸一个人和一大一小两个箱子在原地站着。
“陈舸。”他叫了她一声。
陈舸转过来,脸上的笑往上堆了堆,“这么巧。”
唐越指了指地上的箱子:“要帮忙吗?”
“不用。”陈舸笑着说,“谢谢。”
这么明确又果断的谢绝,唐越就不上赶着帮这个忙了,他都没好意思问陈舸昨晚上她家是个什么情况。
“好吧。你小心点儿。”他越过陈舸掀开了挡风帘,走进了超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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