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7 章
17.
手机闹钟响起来。
12点整了。
陈舸把箱子小心地放到路边,箱子离手的时候突然往下滑了一下,吓得她差点儿把腰闪了。
天儿太热了,手机放兜里贴着腿,背面发烫发得都有点儿烫手了,打个鸡蛋都能熟。
她关了闹钟,握紧手机前后晃了晃,带起一阵风。
再摸摸手机背面,还是很烫。
没辙了,只能先回家。
这两个箱子并不重,加起来也就跟一袋10公斤的米差不多重量,但是箱子的形状太规整,平面的地方太光滑,有棱角的地方太结实,抱在怀里的时候两只手只能勾着手指来固定箱子的位置,很快就会有种手指头要抽筋的感觉。
没走几步,手指头没抽筋,手机又响……不是,是开始振动了。
上班的时候要求手机最多只能开振动,平时会联系她的人不多,如果联系她的话就是真的有事,她就没关静音,按规定开了振动。
“管老师。”陈舸接起电话,“我没在学校,大概……还要一个小时吧。行,好的。管老师再见。”
挂了电话,还没等把手机塞回兜里,手机又振了两下。
平时大家都没动静,今天怎么扎堆出现了。
陈舸又点开。
是学生家长的消息,问自家孩子的作业情况。
烈日当头,她只能简短说几句,告诉家长等午休结束,她回去之后会发孩子的作业给她看。
身后突然传来两声空洞洞的敲击音。
她愣了愣。
这声音让她突然想起《东成西就》里国师一敲就让人肚子疼的小鼓。
唐越又拍了拍泡面碗的盖子。
陈舸这才转过来,头顶被阳光照亮一圈,表情只能用“傻不愣登”四个字来形容。
“要帮忙吗?”唐越问。
“不用。”陈舸看了眼他手里的泡面,然后蹲下抱箱子。
这姿势实在是有些难看了,跟孙小斌在体育馆里想看清江印的脸时弯腰撅腚姿势有得一拼。
陈舸往后一仰,抱着箱子跳了一下。
唐越跟在她后面慢悠悠地走。
这儿的人行道铺的是凹凸线条的地砖,踩上去跟平整的水泥路没什么两样,但陈舸眼前有这么大个障碍物挡着,走得反而跟踩在一块一坑的透水砖上一样,每一步迈出去都要在地上探一探,然后再往下踩。
唐越跟在后面,不怕有人看到,模仿她的动作伸腿往前,脚尖着地探了一下,然后再踩实。
一开始还行,走几步以后直接同手同脚,连路都不太会走了。
这俩箱子看着不大,但陈舸抱得很吃力,没走几步就要往上托一托,唐越总觉得她下一秒就要脱力放弃了,可没想到她居然就这么一直艰难地托到了小区门口。
门卫大叔坐在岗亭里打盹儿,陈舸没和他打招呼,继续几步一托地走到了岔路口,然后回头看了唐越一眼。
“要帮忙吗?”唐越又问。
“不用,谢谢。”陈舸又往上托了一托,手指头抠在箱子上发白得厉害。
然而她坚持了一路的谨慎在进楼门的时候被门槛绊得碎了一地,两个箱子“哐哐”在地上打了好几个滚。
唐越都走快拐过弯了,一听这动静,回头一看。
大爷啊!
“行了别逞能了。”唐越结结实实地迈过门槛,把泡面往陈舸手里一放,抱起两个箱子往楼上走。
陈舸这回不说“不用”了,也不说“谢谢”和“不好意思”,唐越耳根子清静了一路,快走到陈舸家家门口的时候,陈舸擦过他的手臂走到前面去开了门。
“谢谢啊。”陈舸反手压着门。
唐越感觉他就是个搬运工,把东西搬进屋了以后还能问陈舸要点儿苦力费。
把箱子放下后,陈舸给他倒了杯水。
“谢谢。”唐越接过来喝了一口。
嘴里一股又咸又甜的味道,说不上难喝,就是有点儿怪。
“你这水……”唐越看了眼杯子,里面的水长得跟白开水一个样,要说这是自来水他也不会怀疑。
陈舸正蹲餐桌边拆箱子,听他这么一问,抬起头说:“糖盐水,防止脱水,补充水分。”
“……好吧。”唐越仰头喝完了水,瞬间觉得快瘪得失去存在感的胃像个充满了气的气球一样被撑起来了。
“你中午就吃泡面吗?”陈舸把箱子里的风扇搬出来放到地上,手在裤子上蹭了蹭,“我给你烧点水吧。”
“不用!”唐越赶紧横出一条腿挡在路中间,“我回去自己烧,不用麻烦了!”
陈舸被他的腿一挡,愣了愣:“那冰箱里还有西瓜……”
说着就要迈过他的腿往厨房里走。
“真不用!”唐越收腿的瞬间差点儿被她踩到,赶紧站起来,陈舸这么热情他反而觉得很不好意思,“不麻烦你了,真的,我马上就走。”
“你别误会。”陈舸笑了,“我只是……不想欠你人情。”
唐越没误会,什么误会都没有,他只是觉得陈舸没必要为了两个箱子的所谓“人情”做到这份儿上,这样让他特别不自在。
况且他只是帮着把箱子从一楼搬到四楼而已,他只是闲得慌,看不下去陈舸一个人艰难地搬箱子,仅此而已。
“下次吧。”唐越说,“下次有需要帮忙的时候,我第一个找你。”
“可是……”陈舸似乎不太愿意,唐越趁她纠结的时候拿着他的泡面夺门而出。
一直跑到楼门口,他才觉得松快了不少。
陈舸觉得欠了他人情,他却因为帮了陈舸而轻松。
他心里总是藏不住事儿,很想问陈舸昨天晚上吵架摔东西的是不是她们家,但实在是开不了口。
昨天晚上吵架摔东西的就是她们家。
他想问,只不过是想确认一下,给自己的判断按个戳。
问或者不问,其实并没有意义。
在被“不好意思”充斥的梦里,陈舸爸妈一出场就在互殴,你甩我一巴掌,我挠你一爪子,打得不可开交,两个人身边围绕着大小不一的玻璃碎片,肆意飞舞的时候在他俩身上划出深深浅浅的血道子。
而他们两个人的旁边,缩小了无数倍的陈舸正坐在缩小了同等比例的桌子前抹眼泪、叹气。
摔东西,吵架,然后陈舸买了两个新电扇。
事情的起因是什么,可能是赵兰,也可能是他们家本来就存在的某些外人不知道的矛盾,他不清楚,也没有权利去挖掘更多。
他和陈舸并没有熟到可以问这种比较私密的问题的程度,就算说了,也只能是陈舸自己主动说,他没有立场去问。
就像他不可能主动和陈舸说起老唐一样。
说实话他心里非常愧疚,不管陈舸爸妈是不是因为赵兰才闹成这样,他总觉得这事儿跟赵兰有脱不了的关系,跟赵兰有关系就是跟他有关系,可他对此毫无办法,他不知道该怎么和赵兰说,也不能直接问陈舸,面对陈舸时心里的尴尬好像更重了。
他只能装作什么都不清楚,不在意,只能把事情藏心里,然后置身事外。
与我无关,不关我事。
他只是顺手帮了陈舸一次而已,陈舸不会知道他心里的愧疚,至于什么狗屁人情,就让大爷去他的吧!
出门的时候他没关空调,打开门一进屋就是一阵清爽的凉风扑面而来。
厨房里的锅碗还是他走时的那样,唐越熟练地烧水泡面。
竟然都能用上“熟练”这个词了,唐越又往里卧了一个开学前买的卤蛋。
等面的时候,他躺在沙发上。
何竞两分钟前发了条朋友圈,只有一张图,透过教室窗户拍的学校操场。
唐越给他点了个赞,没心情聊天,就没主动找他。
不知道何竞那边是什么情况,就算他看到这个赞,主动说起学校和自家老爹的情况,唐越也不太有兴趣回他。
如果何竞真找他了,就算他没兴趣,其实也还是会认真回复的。
他就是这么纠结反复的一个人。
再往下滑,赵兰也发了一张图,一条一次只能过一个人的窄窄过道,两边是摞在一起呈坡面摆放的布料,定位是布料市场。
唐越点开赵兰的头像,给她发了条消息,问她现在在不在店里。
赵兰过了好一会儿才回。
【赵兰】:忙
唐越没再回,随便吃了两口面以后从钱包里抽了张红的,又摸出两个一块钱钢镚儿,出门直奔办|证|中|心。
他来海州已经小半个月了,出门不是打车就是11路,坐公交的次数很少。
打车太贵,还容易碰上黑心司机。
11路么,累,慢,大夏天的还热。
都不如公交来的舒服又实惠。
办完公交卡,看着手里薄薄硬硬的蓝色小卡片,他心里突然泛起“我是个本地人”的愉悦感。
痦子还说他是“外地佬”呢,这个因为嘴太贱挨打的寿桃。
虽然“外地佬”这三个字对他并没有杀伤力,但手里有卡,而且是本地人才能办的卡,唐越的心情着实因为拥有了这张卡而爽快了不少,排队往卡里充钱的时候也没有因为人太多机器太少而烦躁。
办卡的材料费可以网上支付,他带出来的100块钱没用上,正好全充进了卡里。
办|证|中|心门口的公交站有可以直达城东商业街的公交。
今天不知道怎么了,可能是他帮陈舸搬了次箱子,做了好事得老天爷眷顾,他刚走到车站,要坐的公交就进站了。
上车,刷卡,在阴面找了个位置坐下。
窗外发光的景色开始飞速后退。
还没来海州的时候,他每次出门都是坐地铁,或者打车,很少坐公交。他和何竞都嫌公交太挤,没有打车舒服,论速度也没地铁快。
海州没有地铁,出行的选择少了一项,按一贯的喜好来说,他应该是选打车的。
但现在手里的钱只出不进,“能省则省”变成了他的花钱准则。
他现在居然嫌打车贵!
太神奇了,过去打车的时候就算车在路上堵个半天,他也只会嫌开车的人太多、怪自己出门太晚运气不好赶上堵车,不会去看蹭蹭上涨的费用,到了直接给钱就走,从没嫌过车费贵。
太省了,唐越,你瞧瞧你也太会过日子了!
再省省能省成杰夫贝佐斯!
下一个世界首富就是你!
加油吧!唐夫贝佐斯!
公交拐了个弯,导航提醒他在下一站下车。
进站的公交扎了堆,车还没停稳,下车门已经打开了,前面涌进来一群打扮显眼的年轻男女。
唐越下了车,顺着导航找赵兰的店。
这一片其实是个城中村,看样子房子都是新建的,每一户都是风格统一的崭新小别墅,一楼大多是门面,从入口看过去还真有点儿商业街的意思。
小别墅们有的独栋,有的连成一排,小店们装修得各有风采,唐越即使开了导航也没直接找对方向,甚至连赵兰店的门牌号都没找着。
绕了起码10分钟,都快被一路的奶茶店寿司店大排档给绕花眼了,唐越才在一家水果店和看门脸儿似乎是以鱼肉为主打的餐馆中间找到了在夹缝中求生存的“云兰服装工作室”。
前厅有三个人,面朝店外的人穿着围裙,脖子上挂着皮尺,另两个打扮得一看就知道是出来逛街的。
唐越掀开挡风帘,没人注意到他,三个人正捧着一本杂志讨论着。
他敲了两下玻璃门:“你好。”
店里三个人齐齐朝他看过来,穿围裙挂皮尺的那位迎出来,用方言跟他说了个问句。
大概是他看上去像个本地人吧,但是是个听不懂也不会说方言只是手里有张只有本地人才能办的卡的本地人。
“我……找人。”他指了指前厅那头挂着半截蓝底白花棉布帘的小门,“我妈,赵兰。”
“……哦!”围裙皮尺一脸恍然大悟,切换到不太标准的普通话模式,“哦!老板娘儿子!不好意思啊你们先等等,老板娘!老板娘你儿子来啦!”
“什么?”赵兰小跑着从棉布帘后面过来,看到唐越的时候脚步顿住了,愣了两秒才说,“你怎么来了?!”
“过来看看。”唐越说。
赵兰带他去棉布帘后面的屋子。
店里装修得挺朴素,赵兰到海州没两天工作室就开业了,估计没时间也没钱能在装修上下功夫。
前厅四面大白墙,墙上挂几幅衣服的样式图、杂志和“修改定做”的标语,棉布帘后面就是楼梯口,挨着楼梯口、往里凹了点儿的是厕所,再往里还有个挂着防蚊帘的小工作间。
工作间里三台缝纫机沿着墙摆得整整齐齐,其中一台前没人坐着。
“谁来了啊,阿兰?”有个正忙着踩缝纫机的阿姨问。
“我儿子。”赵兰说。
工作间里三四个人全转过脸看着唐越。
赵兰在边上站着,他肯定得把“有礼貌”三个字刻脑门儿上严格执行。
“阿姨们好,我叫唐越。”唐越笑着说。
“哦哟好帅哦!跟你妈妈长得还蛮像的!”之前只顾着低头做衣服的阿姨感叹。
几个阿姨乐呵呵地跟他打招呼,问他几岁了,在哪儿上学,成绩怎么样,唐越都顺着她们一一回答了。
赵兰没对他的到来表示出任何不高兴的情绪,反而还挺开心地跟着阿姨们一块儿笑,他被夸的时候赵兰笑得可大声,说她们“话真多,不好好干活儿”。
唐越也笑了,特别真心。
赵兰诚不欺他,店里真的很忙。
工作间就那么大,缝纫机拷边机和其他他认不全的机器,裁布的桌子、挂衣架和人形模特,加上几个工作的阿姨,屋里根本就没有他能落脚的地儿,才待上两分钟就被把他夸上天的阿姨嫌弃占地方。
至于前厅,前厅是接待客人的地方,得宽敞,赵兰勉强同意他在前厅待了一会儿,等忙完了手里的活儿以后就急着赶他走。
“赶紧回去。”赵兰塞给他两百块钱,“晚上去美云阿姨家吃饭啊,记得买点水果过去,别空手。”
“那你呢?”唐越把钱推了回去,“我有钱,买什么我自己会看着办。”
“店里那么忙,熬夜赶工都来不及,晚上我肯定没时间回去了。”赵兰往他身后看了看,“快走吧,别耽误我时间了,回去记得看会儿书啊。”
“那你睡哪儿啊?”唐越被赵兰推了一下,还是没走,“后面那张桌子上?”
“楼上!”赵兰无奈地说,“二楼我也租了,有房间,有床!”
唐越没法子了,赵兰决意把重心放在这个名字高大上装修朴素风的服装工作室上,都快把他这亲生儿子给抛弃了。
往公交车站的路上,他才隐约觉得这样泛着酸气的小情绪让他像个爱粘着妈妈的矫情鬼,一把鼻涕一把泪地抱着妈妈的腿求妈妈别丢下自己,很丢人。
回家依然是坐公交,车刚开出去没多久,经过一片大路宽阔、两边店铺一看就特别高大上的地方,有家KTV门口停着一辆眼熟的跑车。
唐越不近视,可在看到那辆跑车的时候他还是下意识地眯起眼睛,赶紧用手机拍了张照。
是杨宇开的那辆车,车牌号都对上了。
陈舸今天应该是出去兼职了,穿的是那身白衬衫黑西裤,像个……服务生。
难不成是KTV的服务生?
唐越觉得应该没那么巧,但还是给陈舸发了条消息,问她在哪。
陈舸发了个定位,是市里的一家课外辅导机构,离小区不到两公里,很近,离出现杨宇跑车的KTV的距离却有将近5公里,这就有点儿远了。
原来乖巧懂事聪明勤奋的学霸在辅导机构兼职,这倒是比服务生更能发挥长处。
【陈舸】:有事?
【唐越】:没
陈舸发了个问号,唐越把跑车的照片发给她。
【陈舸】:无视吧
他回了个“ok”。
离小区还差一个站的时候,唐越才想起赵兰交给他的买水果的任务。
这一路不是求妈妈别丢下自己,就是突然出现的混混的跑车,他完全把这事儿抛之脑后了。
而且赵兰裁缝店隔壁就是卖水果的,他为什么不在那儿买呢?或许还能靠人情讲个价。
人情。
陈舸说“不想欠你人情”,那他晚上还要去她家吃饭,赵兰给钱了吗?
如果没有给钱的话,他买点水果过去,这算是还陈舸家收留他吃饭的人情吗?
唐越觉得这样不对,算得太细太清,人和人之间反而显得很生疏,距离也拉得很远。
下班高峰期又到了,菜市场门口的小贩把本来就挺拥挤的路占成了单行道。
所有水果摊里,只有一家西瓜装小货车上卖的摊子生意最好。
唐越不会挑,站车斗后面这敲敲那敲敲,最后挑了两个花纹漂亮又整齐的,一手一个全拎去了陈舸家。
陈舸妈应该刚到家,开门的时候身上的围裙系带都没来得及系上。
“阿姨。”唐越问了声好。
“哎,来就来吧,怎么还带东西呢。”陈舸妈接过西瓜,“坐,先坐。”
唐越应了一声,自己拿凳子坐到了餐桌前。
“今天想吃什么?”陈舸妈在厨房里问。
“都行。”唐越说,“您做什么我就吃什么。”
“好嘞!”陈舸妈心情挺好,“不挑食好啊,不挑食营养才能均衡,不挑食的人不容易生病。”
唐越附和着应了一声,陈舸妈打开了油烟机,大概是没听到他说话,把注意力全放在了厨房里。
陈舸中午买的两个风扇全都组装好了,一个落地式,一个台式,台式的放在桌上,落地式的放在餐桌边,连插头都插上了。
陈舸妈在厨房里忙活,没过一会儿,陈舸爸回来了。
唐越其实有点儿怕他,怕里又带了些不安,一看到他进门,马上站起来。
“叔。”他看着陈舸爸。
“嗯,小越来了。”陈舸爸脸红得像关公,一进门就钻进了厕所。
唐越听到水龙头被打开,水声响了一阵,陈舸爸从里面出来,脖子上挂了条湿毛巾。
“这天气太热了!”陈舸爸又抹了把脸,“这电风扇哪来的?还是新的?你买的?”
“不是我。”唐越可不敢跟陈舸抢功劳,正要把陈舸供出来的时候,他又想到陈舸可能也不想让她爸妈知道是她买的。
或许……她是想让陈舸爸借风扇这朵花献给陈舸妈这尊佛?
可能吗?
陈舸爸对着电风扇吹了好一会儿,又问他:“叔叔太热了,脱个衣服,你别介意啊。”
“没事儿,不介意。”唐越说。
“对对,都是男的,没什么好介意的。”陈舸爸弯腰脱T恤,衣服不听话,贴着他一动不动,唐越怕他一个用力把衣服给扯坏了,把贴着皮肤的那一块往上掀了掀。
“好好好,舒服多了。”陈舸爸舒了口气,“啪啪”拍了两下肚皮。
这时候的陈舸爸看着又不那么让他害怕了,弥勒佛似的,谁看谁乐呵。
陈舸妈上了两道菜了,陈舸才回家。
“现在才回来,我看你别在那干了,一家人吃饭都赶不到一起。”陈舸爸筷子尖点着盘子,另一只手端着酒碗,“好好上学的人上什么班,你看小越这样多好!”
唐越赶紧连环摆手:“不不不,叔叔,我……”
“不是赶上了吗,我妈都没坐下呢。”陈舸去厨房洗了个手,出来的时候端了盘韭菜炒蛋,“最后一个菜。”
陈舸爸嘬了口酒,发出“切”的一声。
厨房里油烟机的声音没了,陈舸妈打开厨房门,把一大碗冬瓜排骨汤放在餐桌中央,拍了拍手,好像招呼幼儿园小朋友吃饭一样:“来来来,吃饭了。”
餐桌上没人回应她,陈舸爸继续喝酒,陈舸夹了块骨头放进自己碗里。
“吃。”陈舸说。
唐越又开始尴尬了。
气氛一不对劲,尴尬和不好意思两种情绪就像两棵疯狂缠绕生长的藤蔓一样怎么都摁不住头。
这顿饭吃得比在陈舸家吃的第一顿还要难受。
就算过了一星期、一个月,甚至一年,等他回忆起来,他确信留在记忆里的感受也不会有任何欢乐和自在,更多的是压抑和沉默。
在退休老教师家吃饭的时候规矩很多,其中一条就是“食不言”,大家吃东西的时候也不说话,但氛围不会这么沉闷,只要离了饭桌,大家又能继续叽叽喳喳说说笑笑,情绪不会困在小小一张饭桌上。
然而陈舸家这顿饭,饭桌只有陈舸妈坚持不懈地和他说话。
“小越,我听你妈妈说你以前都不在家吃饭,给你报了个半托班。”陈舸妈说,“那里的饭怎么样?”
唐越感觉到一阵窒息,前面似乎有个坑正在等他。
“还行。”他说。
陈舸妈“呵呵”笑了两声,又说:“怪不得怪不得,跟着集体吃大锅饭的,肯定都不挑食,不像陈舸,这不爱吃那不爱吃……那你觉得,阿姨家的饭好吃还是以前半托班的饭好吃?”
坑来了。
唐越咽了口唾沫:“还是您做的好吃。”
陈舸妈笑得更大声了,两个风扇对着桌子和桌边四个人吹,把她的笑声笼在桌边一个怎么都逃不开的圈里,周身凉气阵阵,唐越吃得浑身冒冷汗。
陈舸和陈舸爸全程静默,两边只有筷子和盘子、碗壁相互碰撞时发出的清脆响声。
饭是陈舸妈亲自给他盛的,满满一大碗,照平时这一碗饭对他来说不过是小意思,吃了一碗他还能再吃一碗,但这一次他吃得非常吃力,吃到后面甚至觉得难以下咽。
好不容易吃完了碗里最后一粒米,看着空无一物的碗,唐越终于松了口气,松气的声音都没控制好,气叹得又重又长,坐在他旁边的陈舸疑惑地瞥了他一眼,然后继续低头扒饭。
本来以为吃完饭再礼貌性地坐会儿,然后就可以赶紧回家了,谁知道陈舸妈还留他:“小越等一下再走!饭后过半小时就能吃水果了,等阿姨洗了碗就切西瓜哈!”
“不用了阿姨!”唐越实在是坐不住了,陈舸爸吃完饭就一头钻进厕所里抽烟去了,他想上厕所,总不能敲门让陈舸爸快点儿吧。
急啊!
“用的用的!你去陈舸的书架上看看有什么书想看,等一下阿姨就切西瓜!”陈舸妈打开房间门,拍亮房间里的灯。
“妈!”正在厨房里帮忙洗碗的陈舸喊了一声。
唐越都听出这声喊里的提醒和抗议了,陈舸妈却似乎没往心里去,直接把他拽进了房间,向他展示属于陈舸的占了一整面墙的书架:“来,小越,随便挑。”
进房间前他还没明白陈舸妈的意思,还以为她是单纯想留他,给他找点儿事情做不让他走,进房间看到这整整一面墙的书,他算是有点儿明白了。
陈舸妈这是明晃晃地炫耀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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