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舌战07
“这是一个愚蠢贵族的首级。就是他擅自派人闯入了阁下的坟墓——不知叫坟墓是否合适——闯入了阁下的领地。请您笑纳。”
罐子中装着弗梅尔伯爵的头颅。就是他受到了吉克尼夫的间接诱导，派工作者进入了纳萨力克地下大坟墓。
养着无用亦无害的贵族，就是为了用在这种时候。
死人不会说话，吉克尼夫虽然不知道安兹到底掌握了多少情报，但他还是提前除掉了祸患。
使者去找吉克尼夫，也可能是因为工作者闯进了安兹的居城，所以去威胁吉克尼夫让工作者们的主子付出代价。正因为如此，他必须装傻到底，死不承认。
侍候安兹身旁的美女轻轻抬了抬下巴，只见迪米乌哥斯拿起罐子走上了台阶。随后他在安兹面前单膝跪地，从罐子中取出了贵族的首级。
安兹把那颗头颅接了过去。
“我收下了。怎么处理呢——扔掉太可惜了。”
（……嗯？啊啊，是在讽刺我吧。原来如此，看来那家伙已经确信了，弗梅尔只是**纵了而已……问题是情报是从哪走漏的。）
突然，安兹骨手中的伯爵头颅动了起来。
吉克尼夫开始还以为是安兹在摆弄它，不过他很快就发现自己错了。黏稠的液体包裹住头颅，从安兹的手中落了下去。
他目不转睛地看着令人难以置信的画面——只见地板猛地喷出黑色的黏稠液体。
黑色的液体流去之后，头颅掉落的位置站立着一副巨大的黑色铠甲。
那是死亡骑士。
仿佛窒息了一样的说话声一起在吉克尼夫身后响了起来。
“这、这怎么可能……”
女仆所谓的制造死亡骑士，真的是字面意思。吉克尼夫以意志力克制着，不让自己咬下嘴唇。一国皇帝不能做出那么丢人的行为。
“去吧，入列。”
伴随着仿佛从地底传来的低沉答话声，死亡骑士走下了台阶，消失在了吉克尼夫视野的尽头。
（安兹·乌尔·恭到底还能制造出多少只死亡骑士？该不会只要有人的尸体就能无限制造吧？不，那么荒谬的事情怎么可能——更重要的是他能制造出比死亡骑士更强的不死者吗？莫非……他能制造……）
“好了，吉克尼夫·伦·法洛德·艾尔-尼克斯阁下。”
听到沉静的声音，吉克尼夫回过神来，对安兹露出了爽朗的笑容。
“啊啊，恭阁下，叫我吉克尼夫就行了，我的名字太长了。”
“可以吗？那么恭敬不如从命，吉克尼夫阁下。首先请允许我道歉，让阁下看到了并不赏心悦目的一幕。还有刚才，我手下的人对阁下以及阁下的诸位部下失礼了，这件事和之前贵国的贵族来纳萨力克惹出的麻烦扯平了。那么就没有什么好道歉的了，辛苦阁下远道而来，现在可以回去了。”
“——啊？”吉克尼夫没有听懂他在说什么，“不，不好意思，我有点儿没听清楚，可以请阁下再说一次吗？”
“阁下没必要再谢罪，可以回国了。因为我们接下来也会比较忙。”
安兹诙谐地耸了耸肩。
吉克尼夫不明白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他不是为了让我们谢罪，然后趁机达成什么目的才把我们叫来的吗？大费周章把我叫来，这么容易就把我放回去，太可疑了。
安兹的行动缺乏一贯性。
（——等等！那家伙说什么？）
“不好意思，所谓的接下来会比较忙是什么意思？”
“多亏了阁下，我们现在明白了，就算想与世无争地过自己的日子，麻烦事也会找上门来。我们打算到地面去，主动把麻烦找出来解决掉。”
“此、此话怎讲……”
“首先让想要加害我们的家伙为他们的愚蠢付出代价，其次是搅扰别人的家伙，我会挨个儿清理下去，直到我心爱的安宁回到我身边。”
真是疯子的梦话。
不——不对，他不是疯子。考虑到安兹·乌尔·恭的能力、兵力、财力，他所说的并不是梦话。不过是吉克尼夫常识的范畴太小，无法理解而已。
安兹·乌尔·恭能实现他所说的话。
一股不安从吉克尼夫脚底升腾上来。
怪物们本来把自己关在纳萨力克地下大坟墓这个安静的地方过日子，现在他改变主意，打算打开门来到地面上作威作福了。
（莫非把我叫到这里来就是为了这个？对我下达宣战布告吗！怎么办才好？这相当于在说将来安兹·乌尔·恭要与帝国为敌。我应该提前宣布投降吗？）
老实说，吉克尼夫觉得投降是聪明的做法。
然而——置身怪物治下的国家不可能幸福，搞不好所有国民都会被变成死亡骑士。那样的下场应该比死更痛苦吧。
到目前为止的人生中，吉克尼夫从未如此认真地思考过。如果可能，他想把问题带回去，找几十位智者一起探讨。可是，那就太迟了。
吉克尼夫面带清澈的笑容，说道
“怎么样，我们同盟吧。”
“你应该说臣服才对吧——哎呀！”
突然响起银铃般的嗓音，然后随着“咔”的一声，银发少女诡异地扭曲着表情，而她身旁的亚乌菈则露出了一脸嫌弃。
以吉克尼夫的动态视力，没有看清到底发生了什么。看来是黑暗精灵踹了银发少女一脚。
“……我说你啊。”
“……不要吵，安静。”
安兹以魔王应有的态度，威风凛凛地把手一挥。
那动作中带出的威风，给人感觉是作为统治者历经长久岁月培养出来的。
吉克尼夫的戒心突破了极限。
（看来他作为统治者，统治这座坟墓已经很久了。没想到竟然有如此帝王之风……）
两位少女齐声道歉，悔过自身的愚蠢。
亚乌菈身上丝毫没有闯进皇城时的傲慢。继刚才之后，吉克尼夫又一次看到了证明安兹牢牢掌握着部下的画面。他下定了决心，继续说了下去。
接下来才是最重要的。
他用舌头润了润干巴巴的嘴唇。
吉克尼夫从他在短短的时间里思考出的无数计划中，挑出了他认为最好的一个。
“恭阁下称王，在此地建国如何？我觉得这是非常好的主意，恭阁下应该有国王的地位。我们帝国会最大限度地支援阁下，帮助阁下建国。不知阁下意下如何？”
安兹没有皮肉的面部纹丝不动。不过，吉克尼夫感觉到他眼窝中的红色光芒似乎比刚才更明亮了。
“吉克尼夫阁下，这个提议对阁下来说似乎无利可图啊？”
会这样问理所当然，因此吉克尼夫早就预料到了。他拿出诚心诚意的腔调回答道
“为了未来着想，我们帝国希望能和诸位阁下统治的国家建立友好同盟。”
“原来如此，既然这样，那就请多关照了。”
安兹爽快地同意了，让吉克尼夫有点始料未及。他觉得心理准备白做了，没想到事情会进展得这么顺利。
再说——
（为什么不要求帝国臣服？绝对的强者——占据压倒性优势的一方，为什么接受我的提议？）
吉克尼夫已经想好了无数的手段，只要安兹要求帝国臣服，这些手段都能用得上。然而安兹的回答不在他预测的范围之内。
安兹到底有什么目的。
吉克尼夫猜不透安兹的想法。
与强者战斗的时候，弱者往往需要乘虚而入，这可以说是利用了强者骄傲自大心态的战斗方式。可是，强者不骄傲自大，弱者就无法乘虚而入，就会失去唯一能与强者对抗的机会。
安兹就是这样，他的一言一行中丝毫感觉不到强者的骄傲自大。
不——
（看样子，我会提出这个建议也在对方的计划之内吗？有可能，他回答得太爽快了。看来我选择了他意料之中的行动啊。）
吉克尼夫强烈认识到，名为安兹的存在，可怕之处不仅在于他拥有的武力，还包括他的睿智。
“是，是这样啊。那太好了。那么，如果阁下有什么希望我们做的事，就请快告诉我们吧。”
“一时想不到啊。不过，我想确立能马上联系到阁下的方法，比如给我们的使者安排一个容身之处。”
如果这一切都在按照安兹的计划进行，他不可能想不到要求。这么想来，事情会这样发展只是偶然吗？
（不，他说想不到很可能只是做个样子。他大概是不想马上提出要求，以免被我看破自己的企图吧，这个怪物太聪明了。不，应该说正因为他是怪物，才聪明得超常吧。）
“啊啊，阁下说得有道理。我真是糊涂，居然没有马上想到这方面。真不愧是恭阁下。”
“……嗯。”
他不喜欢被奉承吗？
听到安兹冷淡的回答，吉克尼夫在心里的笔记本中记了下来。
“那么先告辞了，我把秘书官留下好了。由他负责相关的磋商事宜可以吗？罗内·梵米利恩！”
“在！愿意为帝国鞠躬尽瘁，不辱使命！”
吉克尼夫看不到身后罗内的表情，不过听声音能强烈感受到他的决心。实际上，他负责的磋商结果，很可能将会左右帝国将来的命运。如果不是有必要马上返回帝国，组建针对安兹·乌尔·恭的对策团队，吉克尼夫甚至想自己留下。
“回答得好，我能感受到你对皇帝阁下有多么忠诚。那么我方就派出迪米乌哥斯吧。刚才他冒犯了诸位，不过既然皇帝阁下愿意原谅他，就交给他好了。”
吉克尼夫视野一角看到蛙面怪物默默行了一礼，预感到自己可能会失去一位优秀的部下。因此，他不得不努力克制着自己，以免自己看向安兹的视线中带上憎恶的火焰。
（这么快就出招了啊！）
青蛙怪物（迪米乌哥斯）的话语有强制效果，他一定是想借此把罗内变成他们的提线木偶。看来他是打算趁机问出帝国内部的详细情报。
（这不是对待同盟国的行为，而且还当面告诉我，真是阴险。迪米乌哥斯……让这个看起来并不聪明的怪物负责需要动脑的工作，是为了在事情败露时好找借口说是部下自作主张刺探帝国的情报吗。安兹·乌尔·恭，你真是个不折不扣的恶棍啊！浑蛋！）
吉克尼夫一边在内心咒骂，一边又不得不佩服。
迪米乌哥斯刚才故意冒犯客人，大概是为了不让他（吉克尼夫）说出没想到他会自作主张吧。如果对安兹的安排不满意，只能趁现在说，错过这个机会，对方很可能会说是经过他默许的。
吉克尼夫想要开口说话，然而安兹比他快了一步。
“迪米乌哥斯是我非常信任的心腹。他们两人负责协商，一定会非常顺利。”
“那真是太好了。”
吉克尼夫强装微笑。
他第一次见到对时机把握如此之准的对手。安兹的话都说到了这个份儿上，吉克尼夫没法再说不满意了。
然而安兹后面的台词，让吉克尼夫深感自己太天真了。
“好了，今非昔比，现在的吉克尼夫阁下是我的盟友，就这样让阁下回去实在有失待客之礼。阁下远道而来，不如小住一晚如何？我会安排好好招待阁下的。”
（莫非不只罗内，要对我们所有人动手吗！）
说不定还会做什么更骇人听闻的事情。不管怎么说，安兹不可能毫无目的，单纯劝自己留宿。吉克尼夫看到迪米乌哥斯歪着丑陋的脸笑着，好像在说“属下知道该怎么做”，从心底觉得可恨。
“不了不了不了，安兹阁下不必费心了，我得尽早回去进行各种准备。”
“是吗？那真是太遗憾了。那么，如果不嫌弃，就由我——不，由我的手下去送阁下吧。”
吉克尼夫想象着乘在龙背上的自己，对安兹的提案产生了一点好奇心。不过，他很快驱散了自己的好奇心。安兹怎么可能只是想送他回国，再说他也不想欠安兹的人情。
“非常感谢阁下的好意，可我是坐马车来的，还是坐马车回去吧。”
“如果是不死者中的无头马，可以不眠不休地……”
“……不必费心，有阁下的这份心意就足够了。”
“是吗？”
安兹显得有些遗憾。吉克尼夫看不出安兹是在装样子，还是真心觉得遗憾，不过他觉得装样子的可能性比较大。
总而言之，现在一切都还是未知数，吉克尼夫不希望宣传帝国和名为安兹的不死者结成了同盟。
再说，要是坐着憎恨生命的不死者马匹回国，自己麾下骑士团的神官还好说，谁也不知道神殿势力的神官会说出什么。
“那么，我就先告辞了。”
“那么，迪米乌哥斯……送客人们到外面去吧。”
“不，不必劳烦阁下的心腹……难得的机会，能不能请诸位女仆送我们出去？我从未见过如此貌美的女性。”
安兹好像有点不解，他歪着头。
——你演得太假了。
吉克尼夫在满面微笑之下，拼命压抑着怒火。
这家伙肯定是知道我对迪米乌哥斯抱有戒心，故意装作不解来揶揄我。
对方根本不打算建立友好关系。这大概是想在无言之间，教我们搞清楚谁上谁下吧。
（多么邪恶的家伙……这是人类的危机啊……）
“啊啊，谢谢阁下的夸奖。那么各位告诉候在外面的女仆就好。今天是我们获得同盟国的好日子。真想把今天定为纪念日啊。”
（你是想说奴隶纪念日吗?!）
吉克尼夫内心的呐喊丝毫没有表现出来，他对安兹微笑着说
“确实如此。真是——确实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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