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大屠杀02
“是啊，雷文侯爵，你真是成了父亲啊。”
雷文侯爵笑了。他笑得那么慈祥，那么快乐，那么骄傲，以致葛杰夫产生了眼前的男子实在不像雷文侯爵的失礼想法。
“没错，我是个父亲。我已经答应了儿子，等这场战争之后，多陪他玩玩。我就是个普通的父亲。啊，我们跑题了。国王就是这样想的……不过，巴布洛王子一定无法理解他父亲的一片苦心。真是可怜天下父母心。”
葛杰夫不知道怎么回答才好。对于没有孩子的他来说，雷文侯爵的一番感慨有点难懂。
“对、对了，会不会有别动队对耶·兰提尔发动奇袭？虽然会坏了名声，但是为了攻陷耶·兰提尔，帝国说不定会不择手段。”
葛杰夫心想，自己只要一不知道怎么回答才好，就会转换话题啊。不过，雷文侯爵也不抓着前面的话题不放。
“想要攻破三重城墙保护下的耶·兰提尔绝非易事。就算帝国没有来到卡兹平原的两个军团总动员，也十分困难。我的那位军师也说，帝国大概不会采取那样的战术。”
“是吗？打个比方，帝国使用飞行骑兽，或者还有一支我们不知道的军团，又如何呢？”
“那也不行。说到底，兵力不够，很难占领一座城市。就算占领了，没有足够的人手也控制不住……这样说吧，葛杰夫阁下，想要彻底控制耶·兰提尔，有一个条件必须满足，您知道是什么吗？”
葛杰夫诚实地摇了摇头。
“正面与王国交战，并且取得大胜。首先，如果取得的是一场险胜，想要统治耶·兰提尔会极其困难。市民不可能对侵略者展示出友好的态度，一定会有反抗组织揭竿而起。就算帝国组织别动队突袭占领了耶·兰提尔，王国兵力毫发无损，马上会开战夺回城市。因此帝国必须取得大胜。只要取得大胜，市民在恐惧下不敢轻举妄动，王国军队也再无余力夺回都市。”
也就是说，帝国必须在卡兹平原上取胜，而且必须是一场让周边国家，特别是王国不敢轻易发起夺还作战的压倒性胜利。
葛杰夫突然觉得所有碎片都齐了，只是还拼不出一个形状。
朦胧的不祥预感折磨着葛杰夫。
“您怎么了，葛杰夫阁下？”
“没什么——”
葛杰夫心想，只要把浮现在头脑中的碎片全部告诉雷文侯爵，想必拥有聪明头脑的他会帮自己拼出一个形状。可是，在他开口之前，侯爵把脸转向了帝国的阵地。
“葛杰夫阁下，帝国终于有动作了。”
帝国军队一分为二，仿佛让出了一条路。葛杰夫从他们的动作中判断，可能是为了应对王国的左右两翼。这时，只见帝国军中央扬起了未曾见过的旗帜。
旗帜上画着奇妙的纹章。葛杰夫的记忆中不存在这样的纹章，它不属于王国也不属于帝国。有一群士兵手持旗帜向前走了起来。
所有人的视线都集中在这一群士兵身上。
然后——葛杰夫感到自己心里仿佛起了鸡皮疙瘩。在他身旁，应该和他看向同一处的雷文侯爵正干咽口水。了解到不仅自己感到恐惧，葛杰夫觉得舌根处泛出了苦味，心脏也跳得急了起来。
那是一支异样的军队。
现身的是大概五百骑兵，与对峙的两支大军比起来数量实在太少。
然而这五百骑兵——不同寻常。隔着这么远的距离，葛杰夫也能感受到扑面而来的鬼气。
卡恩村的记忆鲜明地重现在葛杰夫的脑海中。他想起了安兹创造出来的怪物骑士。手持与那怪物相同的巨大盾牌，身穿带刺铠甲的骑士大概有二百名。
其余的也是同样形态异常的士兵，能看出他们穿着皮甲，腰际挂着斧子、矛、弩之类的武器。
如果前者是骑士，那么后者应该是战士吧。
不管怎么说，反正不是人类。那些战士全是如假包换的怪物。
不仅士兵是怪物，它们骑乘的也是魔兽。那是一群称之为白骨魔兽最为合适的魔物，它们骨头上包裹的不是皮肉，而是萦萦缭绕的雾霭。脓水一样的黄色与莹莹的绿色在雾霭中明明灭灭。
葛杰夫感到全身起了鸡皮疙瘩。
不妙。
太不妙了。
这番感想虽然太平实，但是葛杰夫找不到更合适的形容词。
“帝国居然把魔物纳入军备了。没想到，真是令人汗毛倒竖啊。”
“不是。不是的，雷文侯爵，不是你想的那样。侯爵现在的感觉——身体无意识地竖起汗毛，并不是因为帝国如何。”
“怎么讲？”
葛杰夫对一脸不解的雷文侯爵断言道
“面对死亡的危险，人的生存本能受到了刺激。”葛杰夫从惊讶的雷文侯爵身上移开视线，看向帝国军。“帝国的马匹都被吓蔫了。就连受过训练的军马都吓得动弹不得。”
“那到底是什么部队？是帝国的秘密部队吗？”
“不可能。那不是人类能控制和驱使的魔物！”
葛杰夫也不知道那到底是什么魔物，但身为战士的直觉让他可以断言。
“那毫无疑问……是安兹·乌尔·恭的骑兵团!!”
“那就是吗！那就是！那就是你畏惧的魔法吟唱者的军队!!”
“雷文侯爵！希望你马上召集前冒险者们！他们和众多魔物战斗过并且活了下来，请转告他们，我们需要他们的智慧。请他们告诉我们应该怎样行动才最合适！”
“明——”
雷文侯爵想告诉葛杰夫自己明白了。可是他还没说完，前冒险者们已经赶来保护自己的主人了。当然了，他们比葛杰夫更明白对手的强大。
“雷文侯爵！”
前山铜级冒险者们骑着马跑了过来。
“您看到了吗?!感觉到了吗？”
站在最前面的是小队的队长、火神圣骑士鲍里斯·阿克赛尔森。
他的声音中包含着无法掩饰的恐惧。
雷文侯爵说不出话了，他的心情葛杰夫十分理解。
前山铜级冒险者在二十五万大军保护的阵地中，声音因为恐惧而颤抖着。
现在的状况下，已经顾不上礼仪了，葛杰夫直接开了口
“请告诉我！那是什么？不用说客套话！请把诸位知道的马上告诉我！”
鲍里斯攥紧了挂在脖子上的圣印，就好像指望着它守护自己一样。
“尽管还不能肯定，不过它们骑乘的魔物恐怕是传说级的怪物，名字是噬魂魔。它是一种贪婪吞噬生者灵魂的不死者。传说中提到，大陆中央兽人国家的都市中曾经出现过噬魂魔。”
“那么……死了多少人？”
鲍里斯接下来的话听起来平静得令人毛骨悚然。
“十万。”
葛杰夫倒吸了一口冷气。
“当时出现了三只噬魂魔，都市被毁灭了。传说那座都市中有超过十万人被杀死，占全部人口的九成五。后来那座城市被称为沉默都市，遭到了遗弃。”
凝重的沉默降临了。
“现在……有五百只？”
听到雷文侯爵的提问，没人有力气回话。
沉默中，葛杰夫好像从喉咙中挤出声音来一样开了口。
“我刚才已经说了，以帝国自身的力量，不可能控制如此强大的魔物。就算有那位大魔法吟唱者弗鲁达·帕拉戴恩翁也不可能。既然如此——”
不用全说出来，雷文侯爵也知道他想说什么。
“这、这就是安兹·乌尔·恭的力量吗？那、那么，骑在如此强大的魔物身上的，到底是什么？”
“这——”冒险者们面面相觑，“我们也不知道。不过，肯定也是极其危险的魔物。不，非常抱歉，我不应该用‘危险’这么暧昧的字眼。您肯定需要更详细的说明，可我实在想不出更合适的词。”
“怎、怎么办，葛杰夫阁下！”
听到雷文侯爵惊慌失措的提问，葛杰夫简洁地回答道
“撤退吧。”
现在大家十分明白，敌人准备了惊人的兵力，既然如此，除了逃跑之外，还能有什么选择呢？
“向国王进言撤——”
葛杰夫没能把话说完。
因为戴着面具的魔法吟唱者站在了敌军的最前面。他的右侧站着一个身穿带兜帽的长袍的小个子，左侧站着帝国四骑士之一。
虽然距离很远，但葛杰夫不会认错此人。
“恭阁下。”
“那就是那位大魔法吟唱者，安兹·乌尔·恭吗！”
“是他召唤出了噬魂魔吗？那就是他吗？雷文侯爵，我们——”身经百战的勇士咽了一口口水，像呻吟一样低声说道“我们的对手到底是什么啊？”
安兹挥起手臂，仿佛与之呼应般，直径近十米的巨大半球状魔法阵以安兹为中心铺展开来。他左右两人也被围在了魔法阵中。两人看上去似乎没有什么异常，那魔法阵大概不会对同伴造成不良影响吧。
看到那幻象般的光景，人们尽管知道性命攸关，依然无法移开视线。
魔法阵放出苍白的光芒，开始浮现出半透明的，像文字又像符号的东西。这些东西千变万化，没有一个瞬间维持固定不变的形态。
王国军中发出了惊叹的声音。那声音好像正在观赏技惊四座的马戏，其中没有丝毫紧张感。不过，感觉敏锐的人，正困惑地看着周围。
“我要回到自己的军队那边去了。现在已经顾不上考虑试探了。安兹·乌尔·恭的力量是超乎寻常的，想要和他交锋本身就是个错误。接下来应该全力以赴去做的，是尽可能减少损失，回到耶·兰提尔。葛杰夫阁下请保护好陛下！还有马上撤退！”
刚才还沉着冷静的雷文侯爵已经没了踪影。
“好的！虽然不知道凭我这点能耐能做到什么程度，但是我会全力保护陛下的。而且我们不能阵型齐整地撤退，而是应该——”
“这自不用说，应该像兔子一样撤退——不对，是败逃。”
“那么雷文侯爵，愿您平安无事！”
“也祝福您，葛杰夫阁下！”
身处王国智慧和武力顶点的两人急忙开始了行动。然而——
——一切都太晚了。
没有啊。
安兹一边展开魔法阵，一边做出了判断。
王国阵中没有玩家。
在游戏时代的YGGDRASIL中，超位魔法是极其强大的。
因此在大规模战斗中，玩家们会优先击杀想要发动超位魔法的人。
使用传送魔法直捣黄龙用魔法进行地毯式轰炸从超远距离发起狙击。敌方玩家会使用各种手段，妨碍想要发动超位魔法的人。
然而，安兹没有受到任何妨碍他释放魔法的攻击。这反过来证明，敌军阵中没有YGGDRASIL的玩家。
不会有人发现，安兹面具下的嘴角歪出了带笑的形状。当然，安兹的脸是骷髅，根本不可能露出笑容。
略带欢喜的苦笑雄辩地讲述着他内心的想法。
“没必要再当诱饵了啊。”
没有碰到YGGDRASIL的玩家是值得高兴的。
在YGGDRASIL玩家中，安兹并不算是最强的。人外有人，如果碰上了比他强的玩家，想必他没有胜算。游戏时代，安兹的强大是知识的强大。他在PVP时虽然胜率高，但都是以放弃第一战为代价换来的连胜。
安兹也没想到，自己居然非常擅长巧妙运用积蓄起来的情报。相应地，第一次遇到的对手，他败北的概率非常高。
安兹比较有自知之明，他庆幸没有碰上未曾遇到过的强敌。
不过相对地，他也觉得有点遗憾。
看来这次还是没法找出，与拥有世界级道具洗脑夏提雅的存在相关的人。
挥之不去的憎恶依然附着在安兹心头。强烈情感的波涛虽然会被抑制，但微弱情感的涟漪连绵不绝。
安兹张开手掌，露出了一个小小的沙漏。
只要使用付费道具，可以马上发动超位魔法。他没有这样做，是为了当诱饵，确认YGGDRASIL玩家是否存在。既然已经确认了没有玩家，就没必要再呆呆地等超位魔法漫长的发动时间结束了。展开着魔法阵呆立着，有点傻兮兮的。
与夏提雅战斗时，安兹顾不上那么多。
与蜥蜴人战斗时，安兹发动的不是攻击魔法。
既然这样——
“好期待啊。啊啊，好期待啊。”
——即将发动的超位魔法，究竟会在王国军身上展现什么样的效果呢。
在YGGDRASIL时代，这个超位魔法并不怎么强，那么在这个世界上，它能发挥多大的作用呢。
安兹不经意地皱起了眉头。
马上就会有大量人类死亡，他却丝毫没有怜悯之类的感情，他为这样的自己感到有些恐惧。他甚至没有踩死蚂蚁时会觉得自己很残酷的感觉，真的——真的没有丝毫感情。
他现在只有想看到自己行为带来的结果的欲望，还想看到自己的行为给自己——乃至纳萨力克地下大坟墓的成员们带来的利益。
安兹在手上加了力。
碎裂的沙漏中落下沙子。沙子以与风不同的姿态，流进了展开在安兹周围的魔法阵中。
然后——超位魔法马上发动了。
“暗黑丰穰之献礼”。
黑色的风息，吹过了刚才终于变好了阵型的王国军左翼阵地。
不，实际上并没有风吹过，平原上生长的杂草、左翼阵地士兵们的头发都纹丝未动。
然而，王国军在左翼的七万人——
他们的生命在一瞬间——被夺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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