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大屠杀03
到底发生了什么。
没有一个人马上理解了眼前的一幕。
组成王国军左翼的所有生物——不光人类，连马也一样——突然像断线木偶一样瘫倒在大地上。
最先理解发生了什么的，是与王国军对峙的帝国军。
看着眼前令人实在难以置信的景象，他们的脑子在得出结论之前多少产生了一些延迟。随后，惊呼声变成了异常巨大的声浪，席卷帝国全军。
确实，从看到安兹·乌尔·恭展开魔法阵的时候开始，人们就知道他要施放某种魔法。
可是——又有谁能预料到呢。
他发动的魔法居然如此骇人。
他居然发动了瞬间杀死七万人——比来到战场上的帝国全军总数还要多——的魔法。
帝国骑士们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们对自己信仰的神祈祷着。
祈祷王国的人们没有死。
祈祷这世上，不存在那么骇人的魔法。
当然，事实——到现在都没有一人起身——摆在了眼前，他们也知道自己的祈祷不过是天真的梦。
即使如此，他们的感情还是无法接受，不想承认眼前的事实。
就连帝国最强的四骑士之一宁布尔，都在过分的恐惧下牙齿咯咯打着战，看着变成了无人阵地的王国军左翼。
阵地上没有一人依然站立，这是非常，非常，非常可怕的事实。
不，眼前的一幕早已超出了可怕的范畴。
安兹·乌尔·恭，这位魔法吟唱者——可以单枪匹马，像毁掉沙堡一样，毁掉人类建起的国家。他是个怪物。
眼前的景象比什么语言都更雄辩地阐述着这事实。
席卷帝国军的惊呼声浪，仿佛退潮一样消失了。渐渐地，所有人都闭上了嘴，不再发出一丝声音。
奇怪的声音在只剩寂静的帝国军阵地响了起来。太多相同的声音重叠在一起，甚至让人觉得有些吵闹。那是所有骑士上下牙齿打架的声音。
因为他们都理解了，自己家人生活的亲爱的祖国，也和王国一样，站在灭亡的边缘。他们为此感到恐惧。
他们理解了，与安兹·乌尔·恭为敌，就意味着那骇人的魔法会降临自己这边——
在这样的状况下，宁布尔突然闪过一个念头不知道使用了大规模杀伤性魔法的、灭绝人性的魔法吟唱者，现在是什么样的心情。
宁布尔没有扭头，而是侧眼窥向站在身旁的怪物安兹。他发现安兹处之泰然。
（不可能，不可能。怎么会这样……怎么可能如此平静呢?!他可是夺走了七万人的生命啊?!确实，这里是战场，是搏命的地方，夺走弱者的生命是理所当然的。即使如此，夺走了七万生灵的性命，不管怎么说也该付出相应的情感吧?!）
后悔和罪恶感，应该是这种状况下非常正常的情感。如果他感到愉悦和欢喜，也可以把他当成疯子进行理解。
可是——
（我从他身上感受不到任何情绪，莫非是保护自己心灵的防御本能发动了吗？不对。对，对于这个怪物来说，眼前不过是司空见惯的一幕！从他身上甚至感觉不到人类践踏蚁群时，产生的怜悯和黑色的愉悦。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会有这种家伙……为什么这种家伙会出现在人类的世界中。）
“你怎么了？”
“呀！”
宁布尔感觉就像一把冰冷的钢刀捅进了自己的身体。听到安兹问话的声音，他不由自主地发出了惊叫，随后慌忙掩饰道
“没，没有。我真是看到了绝妙的魔法。”
宁布尔很想称赞还能说出话的自己。不仅说出了话，还表达了对安兹的赞赏，宁布尔觉得应该盛赞自己一番。
“哈哈哈——”
听到宁布尔拼尽全力的赞扬，安兹给予的回应是轻轻的笑声。
“我，我是不是有什么冒犯之处？”
“没有没有，不是不是。你说，绝妙的魔法，对吧？”
“是，是的。”
这是应该讥笑的部分吗？汗水顺着宁布尔的额头流了下来。他已经见识到令眼前之人不快，会带来多么可怕的结果，丝毫不想惹他不高兴。
“请不要那么紧张。我只是想说……我的魔法还没有结束呢。接下来魔法才真正开始。给暗黑丰穰母神的献礼，将得到孩子们作为还礼。一群可爱的孩子。”
没错——
就像成熟的果实回归大地一样——
最先注意到的，依然是帝国骑士们。
远远地，身处最安全的地方观战的骑士们最先发现它，也是理所当然的。正因为觉得自己很安全，骑士们才能从头盔细细的窥孔形成的小小视野中发现它。
在死亡旋涡夺走王国士兵们的生命之后，空中出现了一个仿佛要玷污世界般的骇人的漆黑球体。
那么王国士兵中，最先察觉到的是谁呢？我们可以猜测，大概是视野受到遮挡的右翼士兵们吧。他们察觉到有异常事态发生，可是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四处张望的时候，发现了它。
像一滴水激起千层浪一样，发现者身边的士兵也发现了它，于是发现它的士兵越来越多。就这样，打算在卡兹平原展开战争的所有人，都默默眺望着空中的球体。
仿佛在空中开了个大洞一样的球体似乎有蜘蛛网的魔力，人们只要盯上它，就没法再把视线移开。
黑色球体渐渐变大。
人们都失去了逃跑或者战斗之类有建设性的思维，只是默默地，仿佛痴呆了一样地，眺望着黑色球体。
随后——足够成熟的果实落了下来。
理所当然，落下的球体碰到大地，裂开了。
就像摔在大地上破裂的水袋，成熟的果肉爆裂开来。
充满球体的内容物以落地处为中心，呈放射状扩散开来。球体的内容物像沥青一样，那是完全不反射光的、无比漆黑的黏稠液体。漆黑的液体渐渐没过了已经停止呼吸的王国士兵们的尸体。
可能是异常的直觉在发挥作用吧，没有一人认为瓜熟蒂落就算结束了。
正相反——人人都预感这才是个开始。
没错——绝望的开始。
突然，黑色液体淹没的大地上，长出了一棵树。
不，它可没有树那么自然而无害。
树本来只有一棵，随后不断增加。两棵、三棵、五棵、十棵……那明明没有风却在摇曳的枝条——是触手。
“咩——”
突然，仿佛可爱山羊叫声般的声音响了起来，而且不止一声。好像不知什么地方出现了一群山羊。
仿佛被山羊的叫声拉扯着，沥青蠢动起来，然后有什么东西从沥青中喷了出来。
那是实在过于畸形、过于异质的东西。
它的高度大概有十米吧，加上触手就不知道到底有多少米了。
它长得有点像芜菁。代替叶子的是许多条黑色触手，肥大的根部则是疙疙瘩瘩的肉块，下面长着五条有着黑色蹄子的山羊般的腿。
根的部分——肥大的疙疙瘩瘩的肉块上产生龟裂，然后剥落，而且是有许多处同时龟裂和剥落。然后——
“咩——”
可爱的山羊叫声，从龟裂处发了出来。那龟裂是淌着黏稠液体的嘴。
山羊一共五只。
它们向卡兹平原上的所有人类，展示出了骇人的全貌。
黑色山羊崽。
这种魔物出现的数量，与超位魔法“暗黑丰穰之献礼”造成的死者人数成正比。它们虽然没有强大的特殊能力，但是耐力超群。
而其等级——超过九十级。
也就是说，它们就是毁灭的风暴。
除了山羊那可爱的、甜腻得有点烦人的叫声之外，战场上听不到其他声音。人们只是不能相信眼前正在发生的事情，不愿意承认现实，没人开口说话。超过三十万人——现在活着的还有二十三万五千——集中在一起，却没有一人出声说话。
沉默中，安兹愉快地笑着。
“太棒了，这是最高纪录。恐怕一举召唤出五只的，放眼古今东西，只有我一人。这可真是太厉害了，看来需要感谢一下子死掉那么多的王国士兵啊。”
通常，能召唤出一只黑色山羊崽就已经很不错了，能召唤出两只的时候很少。
然而安兹这次召唤出了五只。
就像游戏玩家喜欢津津乐道自己达成的纪录一样，安兹也由衷为自己的新纪录感到欣喜。数万死者对他来说，压根儿不算什么。
“不过……我觉得应该再多出几只才对啊……莫非五只就是上限吗？如果是这样，这次的纪录就是最大值了，应该算是很厉害了吧。”
“恭喜您!!不愧是安兹大人。”
听到马雷的赞扬，安兹在面具下露出了笑容。
“谢谢你，马雷。”
随后，安兹转向了宁布尔。只见他仿佛被电了一下，以亦哭亦笑的表情赞赏道
“恭、恭喜您。”
“谢谢。”
安兹愉快地回答道。
宁布尔毫不掩饰真实情感的表情，在安兹心里溅起了波纹。
他回想起来，YGGDRASIL玩家时代的自己，第一次看到“暗黑丰穰之献礼”时，曾经像他一样被震撼了。
（华丽的魔法，或者是威力惊人的魔法，往往会令许多人感到震撼。“暗黑丰穰之献礼”不愧是在YGGDRASIL中人气也比较高的魔法。我说要用这个魔法的时候，连雅儿贝德和迪米乌哥斯都赞不绝口啊。）
帝国阵地中响起了咔嚓咔嚓的声音。
那是铠甲摩擦发出的声音。
士兵们的身体颤抖着，可是又有谁能嘲笑他们呢。
魔导王刚刚发动了骇人的召唤魔法。听到他谈笑风生，没有一人不是起了浑身的鸡皮疙瘩。
在场的所有帝国骑士都有同一个想法。
祈祷安兹·乌尔·恭的力量不要倾泻到自己头上。
他们的样子就像在对神祈祷一样。
就在士兵们的祈祷都集中到安兹背后的时候，他开始了下一个阶段的行动。他漫不经心地想着虽然目前已经成绩斐然，但还是做彻底吧。
这次的目的是使用超位魔法，向诸国宣传安兹·乌尔·恭的强大。
那么目的已经达到了，不过就这样消除魔法的产物太浪费了。
是的，太浪费了。
安兹嗤笑起来。
如果有舌头，想必他已经伸出来舔嘴唇了。
一次使役五只黑山羊崽，这是在YGGDRASIL中品尝不到的**。
“啊啊——试试吧。开始追击吧，可爱的小山羊崽们。”
得到召唤者安兹的命令，黑山羊崽们开始缓缓行动了。
它们的五条腿以畸形的动作，灵敏地活动起来。它们奋蹄而行的动作称不上优雅，或许应该说会给人蠢蠢的可爱感觉。
只要它们不跑到自己这边来。
轻盈地移动着巨大的身体，五只黑山羊崽跑了起来，向王国军冲了过去。
“对了，有三个——不，四个不能杀的人，绝对不要伤害他们。”
安兹想起了迪米乌哥斯乞命的三人，在脑内——他没有脑子——向黑山羊崽们下令。
“那是梦吧？”
远远看着畸形恶魔，王国士兵之一低声喁语。然而他没有得到回答，没有人能回答他。所有人都死死盯着眼前展开的景象，顾不上回答他的提问，就像灵魂被摄走了一样。
“呐，那是梦吧？我是在做梦吧？”
“是啊，坏得不能再坏的噩梦。”
第二次问话，终于有人回答他了。那声音有一半逃避现实的腔调。
这不可能。
不愿意相信。
这些感情在士兵们中间蔓延着。面对身形越来越大——渐渐靠近的畸形的存在，他们不想承认现实。
如果眼前只是普通的魔物，他们或许还能拿出挥舞武器的勇气。然而，瞬间杀光左翼七万士兵后出现的魔物，不可能是普通的魔物。就像面对着渐渐逼近的巨大龙卷风，没有一人拿得出迎敌的勇气。
巨大而畸形的魔物，灵巧地挥舞着短粗的腿，以相当快的速度冲了过来。
“与起长枪！”
喊声响了起来。
贵族中的一人以音阶错位的尖声喊了起来。他眼睛布满血丝，嘴角挂着泡沫。
“九、九起长枪！讲要活命急几起长枪！”
他在恐惧中不能自已，说出来的话也含混不清。士兵们隐约听出他似乎是在说“举起长枪”，明白这才是最正确的命令。
士兵们好像挨了电击一样，一起举起长枪，形成了枪阵。
枪柄固定在大地上，突进的速度会变成武器，撕开对方的身体。
尽管枪阵就连帝国骑士也很难突破，然而士兵们头脑中冷静的部分，还是觉得手中小小的长枪大概起不到什么作用。不过，他们也觉得，想要活命，大概也只有这一种手段了。
怪物以异常的速度越变越大，想要靠两条腿逃走几乎不可能。转身逃走，就会从背后被那巨大的蹄子蹋扁吧。
士兵们拼命祈祷着，希望怪物不要跑到自己这边来，举着枪准备应付魔物的突击。
小小魔鬼以令人不寒而栗的速度越变越大——越来越近。
随着魔鬼越来越大，随着大地的震动越来越强，士兵们的心脏也跳得越来越急。当心脏跳得让人觉得它好像就要破裂了时，巨大的身体也冲到了眼前。
那景象就像一辆巨大的载重货车，冲进了老鼠群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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