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大屠杀04
王国军的士兵们用颤抖的手举着无数长枪，然而在巨大的，拥有强韧身体的黑山羊崽们面前，有什么意义呢。长枪比牙签更轻易地折断了，没能对黑山羊崽造成丝毫伤害。
黑山羊崽们巨大的身体，踏进了王国士兵的人丛之中。
无数被撞碎的长枪飞上了天空。
黑山羊崽们践踏着称不上抵抗的无谓抵抗，不过它们的践踏是仁慈的。
士兵们不会感受到痛苦。
在绝对重量的冲击下，士兵们没有感受疼痛的时间。
手持长枪的士兵们来不及认识到手中长枪被巨大身体撞断的瞬间，只觉得看到了遮天蔽日的黑影。
惨叫声响起，惨叫声呼应，惨叫声不绝于耳。
肉片飞上半空，而且不止来自一两个人，它们来自几十人甚至上百人。士兵们被巨大的蹄子踏碎，被挥舞的触手打——不，抽碎。
贵族也好，农夫也好，变成肉片之后，大家都一样。
故乡有家人等候也好，有朋友等候也好，无人等候也好，变成大地的污泥之后，大家都一样。
所有人都获得了同样的死法。
踏碎无数的人类，黑山羊崽们心满意足，然而并没有停下脚步。
黑山羊崽们继续奔跑着。
它们不管不顾地奔跑着，在王国军队中无休无止地横冲直撞。
“呀啊啊啊啊啊啊”
“喔唔唔唔——”
“住手啊——”
“救命啊——”
“我不要死——”
“呜哇啊啊啊——”
每次巨大的蹄子落下，都会溅起一片惨叫声——伴随着黑山羊崽粗腿下人类被踩死的声音，毫无规律胡乱挥舞的粗触手抽飞人体的声音。
人生中从未听过的声音此起彼伏。
蹂躏。
除了蹂躏之外，还有更适合眼前景象的词吗？
有几人鼓起勇气刺出长枪。枪尖确实命中了身体巨大而且不打算躲避的黑山羊崽。然而枪尖无法刺入那肉块分毫，就好像它是由橡胶皮肤和钢铁肌肉组成的。
黑山羊崽们甚至不会嘲笑士兵们无谓的抵抗，它们只是一味前进。
在王国军认识到拼命攻击也没有意义之前，黑山羊崽们已经一鼓作气冲到了中央军正中附近。
“撤退!!快撤退!!”
远处传来一声尖叫。听到声音，所有人类都跑了起来，就像蜘蛛的幼体四散奔逃一样。然而，黑山羊崽比人类快得多。
噗嚓。噗嚓。噗嚓。噗嚓。噗嚓。噗嚓。噗嚓。噗嚓。噗嚓。噗嚓。噗嚓。噗嚓。噗嚓。噗嚓。噗嚓。噗嚓。噗嚓。噗嚓。噗嚓。噗嚓。噗嚓。噗嚓——
噗嚓。噗嚓。噗嚓。噗嚓。噗嚓。噗嚓。噗嚓。噗嚓。噗嚓。噗嚓。噗嚓。噗嚓。噗嚓。噗嚓。噗嚓。噗嚓。噗嚓。噗嚓。噗嚓。噗嚓。噗嚓。噗嚓——
噗嚓。噗嚓。噗嚓。噗嚓。噗嚓。噗嚓。噗嚓。噗嚓。噗嚓。噗嚓。噗嚓。噗嚓。噗嚓。噗嚓。噗嚓。噗嚓。噗嚓。噗嚓。噗嚓。噗嚓。噗嚓。噗嚓——
噗嚓。噗嚓。噗嚓。噗嚓。噗嚓。噗嚓。噗嚓。噗嚓。噗嚓。噗嚓。噗嚓。噗嚓。噗嚓。噗嚓。噗嚓。噗嚓。噗嚓。噗嚓。噗嚓。噗嚓。噗嚓。噗嚓——
噗嚓。噗嚓。噗嚓。噗嚓。噗嚓。噗嚓。噗嚓。噗嚓。噗嚓。噗嚓。噗嚓。噗嚓。噗嚓。噗嚓。噗嚓。噗嚓。噗嚓。噗嚓。噗嚓。噗嚓。噗嚓。噗嚓——
噗嚓。噗嚓。噗嚓。噗嚓。噗嚓。噗嚓。噗嚓。噗嚓。噗嚓。噗嚓。噗嚓。噗嚓。噗嚓。噗嚓。噗嚓。噗嚓。噗嚓。噗嚓。噗嚓。噗嚓。噗嚓。噗嚓——
只有人类被踩死，变成肉块的声音不绝于耳。
三只怪物仿佛如入无人之境，横穿中央军，一边溅起血肉的浪花，一边向着右翼靠近。很快就要与雷文侯爵的军队接触了。
“撤退!!快撤退!!”
雷文侯爵发出了尖叫。
那怪物不是人类能对付得了的。
不应该浪费生命。
听到雷文侯爵发话，他身边的士兵纷纷扔下武器落荒而逃。
然而人太多了，想跑也跑不起来。
雷文侯爵当初本打算保持一定秩序撤退，想防备帝国军从背后追击。然而事到如今，他才发现为了整理队列浪费了太多时间，犯下了重大错误。
“安兹·乌尔·恭，居然是这么强的存在，这么强的魔法吟唱者吗！”
雷文侯爵觉得自己轻敌了。不对，他没有轻敌的意思。
听到葛杰夫·史托罗诺夫的话后，他已经把安兹·乌尔·恭放在了自己能想象到的最强位置。然而，就算是放在了最强位置，和现实相比，也只能称之为轻敌。
现实超出预想太远了。
这世上谁能预想到安兹·乌尔·恭有如此强大的力量，又有谁知道这世上居然存在如此强大的力量呢。
雷文侯爵看着越来越近、越来越大的怪物，颤抖着声音向周围的士兵们下令
“这战场已经化为纯粹的屠宰场了！什么都别管，快逃!!”
“侯爵！”骑兵一边摘下头盔一边喊道，“国王呢！国王怎么办！”
“蠢货！现在顾不上想那么多！侯爵！那怪物已经靠近这边了！”
听到吼声，雷文侯爵移回视线，看到魔鬼刚刚开始蹂躏右翼。士兵们争先恐后逃跑，溃不成军。看起来怪物似乎一条直线向着雷文侯爵行进过来，不过它应该不是盯上了雷文侯爵，只是随意奔跑而已吧。可以看得到，其他黑山羊崽离雷文侯爵所在的位置还很远。
“国王在什么位置!!”
“在那边！”
雷文侯爵顺着士兵指的方向看去，发现有一头黑山羊崽靠近那边了。
雷文侯爵开始犹豫，现在去救国王自己会怎样。可是，以现在的状况，如果失去兰布沙三世，王国恐怕会土崩瓦解。
可是——
“交给葛杰夫阁下吧！”
雷文侯爵十分信任葛杰夫。
他是王国引以为傲的战士。虽说就算他再强，大概也无法战胜那黑山羊魔物，但总能带着国王一人逃出这地狱般的战场。
“雷文侯爵！不好了！快逃吧！”
听到部下中他最信任的前山铜级冒险者的喊声，雷文侯爵打消了迟疑。
“侯爵！”
部下发出的声音比起喊声更接近尖叫。雷文侯爵大吼着回答道
“我明白！我们逃！”
事到如今——黑山羊崽已经近在咫尺，雷文侯爵顾不上用撤退之类体面的字眼了。
“军队请交给我来统领！侯爵请尽快离开这里，回到耶·兰提尔！”
怒吼的是一个眼睛看起来有些困倦的男子。外表虽然并不出众，但是没有比他更适合接手全军的人了。
“交给你了！我的名号你可以随便用，责任由我承担！”
蹄子的声音已经很近了。恐惧让雷文侯爵不敢回头，他在踢马的脚上用上了力。然而，马纹丝不动。雷文侯爵用更大力去踢，马还是不动。它垂着耳朵保持着不动的姿势。
这时候，在极度混乱之中，一群马撞开人群跑了过去。马上的人拼命抓着马的身体，看来是顾不上攥缰绳了。
真是讽刺，习惯了战场的军马因为恐惧动弹不得，没有接受过训练的马则陷入恐慌状态，不受控制地奔逃。
“没想到训练起了反效果！”
本来，马是一种胆小的生物。经过训练之后，它们能成为不怕上战场的军马。然而，正因为接受过训练，这匹马不动了。精神上尽管已经过载，可是不能逃跑的训练还在生效。
“非常抱歉！‘狮子心’！”
风神神官，约兰·迪克斯戈多向马施放了抵抗恐惧的魔法。恢复了镇定的马发出一声嘶鸣。
“雷文侯爵！我们为您开路！”
“拜托了！”
听着身后“一路小心”的祝福声，雷文侯爵在前山铜级冒险者的保护下，策马跑了起来。
想骑马跑过混乱中，没有军规可言的暴动人群非常困难。然而作为人类，曾经接近最高位阶的前山铜级冒险者们，使不可能成为可能。
一行人巧妙地穿过人流的缝隙前进着。
“那个怪物魔法吟唱者！人类的世界中怎么能容许那样的家伙存在！”
视野随着马的疾驰上下颠簸，雷文侯爵咒骂着安兹。
“可恶！必须想办法。必须想出保护人类的世界——保护未来的手段！”
他不由得自言自语起来，这也是因为恐惧。他需要说点什么，需要让自己分分神，否则他那明晰的头脑，会从逼近自己的危险中想象出各种各样的噩梦。
回去之后，需要叫上王子（赛纳克）、公主（拉娜），商讨如何对付那个超乎常理的魔法吟唱者。
这样下去，所有人类都会被奴役——这还算是乐观的。搞不好，人类会被安兹·乌尔·恭当成玩具，玩弄到灭亡为止。
充满焦躁感的咂嘴声甚至没有被军马疾驰的蹄声淹没。
“不好！雷文侯爵！请让马一点一点偏向右边跑！怪物追上来了！”
“它看上去没有眼睛啊，是怎么看到我们的！”盗贼洛克麦亚吼道，“伦德，有没有什么能用的魔法？”
“没有！你该不会以为有能对那样的怪物生效的魔法吧，洛克！”
“就算没有你也得试试啊——”
“不要试！不到万不得已不要试！或许只是我们的方向和它一样！雷文侯爵！请跑在我们前面！继续偏向侧面跑！”
他们的声音在颤抖。
遵照他们的指示，雷文侯爵策马跑到了最前面，向着逃跑者比较少的方向跑去。
仿佛要捏碎他剧烈搏动的心脏，从近处传来了黑山羊崽的叫声。
“咩——”
——好近。
冷汗像瀑布一样从雷文侯爵的额头上流了下来。恐惧让他不敢回头，但他仿佛感觉到了背后有温吞吞的气息。
然后他再次听到了——
“咩——”
“可恶！不行了！它是冲着我们来的！各位！做好心理准备了吧!!”
听到队长鲍里斯的呼叫，前山铜级冒险者们纷纷发动魔法代替回答。
“铠甲强化。”
“增强低阶臂力。”
“好！那么！雷文侯爵！我们要留下迎敌！请您绝对不要回头，继续骑马向前跑！”
对克服了恐惧的他们，现在能说的只有一句话。
“拜托了!!”
“是！我们上！”
“噢噢！”
雷文侯爵听声音，知道自己身后，前冒险者们的坐骑与自己拉开了距离。
雷文侯爵伏下身，尽可能维持可以避免速度受风影响的姿势。虽然不知道他们能争取多少时间，但是只有夺路而逃——活下来才是对他们的忠心最好的报答。
“去吧！‘火球’！”
“不落要塞！”
雷文侯爵任马自己奔跑。他听到前冒险者即将进入战斗的声音，逆着耳旁的呼呼风声传来。
可是——两秒之后，他再也听不到前冒险者们的声音了。
他只能听到巨大的蹄声。
他的心脏剧烈地跳了一拍。
看着伏低的视野中——映在大地上的影子，雷文侯爵忍着不发出尖叫。
他看到自己——疾驰的自己脚下有巨大的影子，然后发现有一条又长又粗的影子伸了出来。
“驾……”
马像疯了一样奔跑着，已经不需要雷文侯爵驱策。它恐怕跑出了有生以来最快的速度。即使如此，影子依然映在大地上。
“不要！”
雷文侯爵尖叫起来，他无法自已的尖叫声非常响。
他感到**有一股暖流。
雷文侯爵瞪大了眼睛，即使如此他还是不敢看向身后，他拼命地催着马。
他现在还不能死，王国会怎样都无所谓，国家要毁灭就毁灭吧。
如果与安兹·乌尔·恭为敌意味着要死，那他愿意舍弃这个国家逃亡。
太蠢了。
自己真是太蠢了。
自己居然愚蠢地跑到了这样的战场上。
既然知道安兹·乌尔·恭有异乎寻常的力量，他无论如何也应该设法留在王都的。
如果不考虑王国的将来就好了。
“不要啊！”
他还不能死。
在儿子还小的时候，他不能死。还有——他不能撇下心爱的妻子死掉。
“不要——”
雷文侯爵眼前浮现出儿子的面容。
他那可爱的儿子。
他回想着小生命降临到他身边，慢慢地成长起来。儿子生过病，当时他不知道慌成了什么样子。他看向无语的妻子，发出近乎发狂般的尖叫，那副尊容现在回想起来也是极其丢人的。
他想起儿子柔软的小手和蔷薇一样的小脸蛋。长大之后，儿子一定会成为整个王国谈论的青年。雷文侯爵相信儿子比自己更有才能，现在他已经能看到一鳞半爪。
妻子说他是偏爱自己的儿子，可是他不这样认为。
他非常感谢妻子为他生了心爱的儿子。当然，因为难为情，他没怎么表达过自己的感谢。
最近他觉得想要第二个孩子了。
他本不该来到这样的战场，而应该抱紧自己心爱的二人——
“欸？”
蹄声停止了。
雷文侯爵回头看去，他并不是拿出了勇气，而是受到好奇心的驱使。他看到黑山羊崽好像冻住了一样停止了动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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