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 山海不动
常抑说：“那不算，是他先动手打我们的，这叫不打不相识。”
柳莹：“我踢你，难道不是你先挑事？”
常抑一想也对，可仍有些道理想讲，于是说道：“君子动口不动手，谁先动手，谁就理亏。”
柳莹想起她以前有一位同门闺蜜，是个活泼机灵的姑娘，她常与男子打闹，闹到最后，就会说一句：“你一个大男人，心胸得宽广一些，莫要与我们女子斤斤计较，多让让我们，否则还算什么男人？”
想到此处，柳莹笑了笑，将这话复述一遍，常抑勃然变色，半晌说不出半个字。
柳莹心下得意，又道：“况且，我师兄的死，说不定也与你有关。”
常抑嚷道：“这是哪门子道理？他不是被黑龙教的人割了脑袋吗？”
柳莹：“可若是他之前没中你那一剑，说不定能躲过那一铲。”
常抑说：“世上的假如可太多了，照你这么说，我打个喷嚏，都可能引发雪崩，害人无数？”
柳莹微笑道：“你一大男人，话怎么这么多？听起来像个娘们儿。”
凭此一招，柳莹可谓立于不败之地，果然令常抑哑口无言。
风势渐渐平静，陡然间，脚步声踏雪而来，卜典惊声喊道：“是谁！”
柳莹回过头，见来者竟然不少，黑幕下是拥挤的人头，当先三人穿灰色毛皮大衣，身上的剑鞘上是峨嵋标志，借着火光，可看出这三人身上穿着锦袍。
这锦袍是掌门弟子的象征，他们全是掌门弟子。
柳莹心生敬畏，也暗暗松了口气。她看出其余人是江湖散人，并不是峨嵋派的，看来这一回上山，峨嵋派花费不少力气，雇佣了许多好手，另有当地向导。
在山的另一侧，听说有个小国，叫李查维之类，峨嵋派曾有一位长老随商队翻山越岭，远赴该国，在当地立威扬名，被当仙人一般供奉，此次行动如此迅速，应当是这层关系派上了用场。
一个方脸长须的男子说：“是柳莹么？我是黄瀚。”
柳莹忙单膝跪地，拱手行礼：“正是晚辈，绝境之中得见师伯，不胜之喜。”
黄瀚等人都长呼了一口气，紧绷的心弦登时松开，黄瀚说：“我收到长老急信时，正在马奔城，于是与郑师弟，单师弟快马加鞭赶来，幸好赶上，你没事就好。”
说话时，他眼没闲着，朝常抑、卜典扫视，心中猜测：“这两人穿着蛮人服饰，可定是书信中说的蜀山门人。师侄这许多天落在他们手中，莫非竟受了不少委屈？但看师侄表情，却又不像。”
他不知究竟，但见柳莹容貌俏丽，脸型消瘦，心中关切，对柳莹说：“师侄，你起来，受苦了。”
那郑师弟说道：“是啊，师侄，你是否受了旁人欺负？”
单师弟也道：“有我们在，有恩报恩，有仇报仇，那泪雨冢的奥秘，我等也必能探明，师侄，你再无顾忌，尽管直说。”
柳莹白了常抑一眼，见他脸上堆笑，很是乖觉顺服，便觉得很滑稽，起身说：“没有呢，多亏这两位蜀山派的兄台一路保护我，我才存活至今。”说着说着，低下头去，泫然欲涕，哽咽道：“可我的杨静师兄，死在了黑龙教的恶人手中。”
郑师弟、单师弟齐声喝骂，黄瀚道：“那恶人现在何处？”
柳莹说：“我已将他杀了。”顿了顿，补了一句：“多亏这位常师兄从旁相助。”
常抑忙道：“杨师兄人品高雅，清高绝俗，是我素来佩服的，能替他报仇，是我的荣幸，更是我对峨嵋派敬仰之心的表现....”
黄瀚不理，走向小蝶、小奴他们，卜典说：“黄前辈，他们身体有恙，不便见你。”
黄瀚袖袍一扬，卜典感到身子如遭雷击，半身酸麻，不由自主地跌开几步，只见黄瀚高大的身子站在小蝶面前，双目闪着光华，盯着小蝶看了一会儿，又转向小奴。他们此时表情呆滞，神色憔悴，令人觉得阴沉而压抑。
常抑偷偷朝柳莹使眼色，柳莹于是用稚嫩可爱的声音说：“黄师伯，他们就是被魔音所害的人，我们还要依赖他们找泪雨冢，不能受惊吓呢。”
她一撒娇，黄瀚戾气全消，笑道：“原来如此，我倒从未听说过魔音之说，原来都是真的。你们除魔一派深受掌门恩师器重，果然名不虚传。”
柳莹：“是的呢。”
黄瀚又问小蝶：“喂，小丫头，我问你，泪雨冢里头，到底有什么东西？”
柳莹说：“师伯，她答不上，您别问了。”
黄瀚：“为什么答不上？”
柳莹：“她被魔音侵蚀心脑，正在与之抗争，所以什么都不知道，只知道泪雨冢的方向。”
黄瀚皱眉道：“这就是书信中说的入魔？”
柳莹说：“是，可她还没入魔呢。”
黄瀚：“唉，我峨嵋派主持正义，嫉恶如仇，斩妖除魔时从不手软，现如今，为了找寻那泪雨冢的秘密，却不得已与妖人为伍，实在...实在有违门规....等此事了结后，必须设法补救。”
卜典恼了，问：“补救？黄前辈什么意思？”
黄瀚冷冷道：“入魔者死，挡我者杀，就是此意。”
卜典情知不是此人对手，仍道：“我们定会救小蝶，小奴，让他们恢复清醒，到了那时，你也不必杀他们。”
黄瀚满脸鄙夷，道：“乳臭未干的小子，我是何等人物？你有什么资格与我讨价还价？”
常抑扯住卜典，说：“黄前辈，我师兄脾气倔，你别和他一般见识。”
柳莹也拉住黄瀚袖袍，轻轻摇晃：“师伯，他们也算对我有恩，而且还要靠他们找泪雨冢呢。”
黄瀚说：“好师侄，你年少无知，清纯无辜，不晓得人心鬼蜮，别被这两个小贼骗了。这小子对我无礼，且让我教训他一番！”
那个郑师弟、单师弟嘿嘿冷笑了几声，卜典心知他们想羞辱自己，自己却无力相抗，又不能躲，恨的咬牙切齿。
黄瀚趾高气昂，朝卜典走来，对常抑说：“你还算恭敬，不想受苦，就别多管闲事。”
常抑说：“唉，前辈，怎么说呢？咱们蜀山派共同进退，你别让我为难好么？”
黄瀚笑道：“你要共同进退，也得有本事才行。”说罢，他抬起手，手掌缓缓罩向卜典，尚未碰上，卜典已感到沉重的掌力压得自己喘息不得。
蓦然间，常抑手臂如蛇，缠向黄瀚，黄瀚：“你是自找苦吃！”手掌转向常抑，谁知常抑虚晃一枪，退开两尺，身法巧妙，黄瀚掌力竟落了个空，而卜典压力顿消，立即跳向远处。
黄瀚这一掌看似气定神闲，轻松自如，可已然使上了五成力道，分别袭向两人，本料定这两人避无可避，挡无可挡，谁知这下分心二用，竟徒劳无功，算得上在众人面前丢了个大脸。以他的身份地位，如再出第二掌，场面便十分难看，势必受人耻笑，他无论如何也打不出手。
他脑筋急转，仰天一笑，说：“大人不记小人过，算了，算了。看在师侄的面子上，饶了你们。”一句话轻巧地将此事揭过。
卜典一口痰吐在地上，想要骂人，却不敢闹事。
此时，小蝶、小奴互相握着手，迈步走出。郑师弟喝问：“干什么？想逃？”
柳莹：“不，他们....他们又听到了魔音，魔音在呼唤他们！我们快跟着！”
众人将信将疑，但不得不跟上。
常抑跟在小蝶身后，看着他们，看他们走在漫天繁星之下。他们这样走，像是要走入无数星辰的世界。
意识在，生命就在，人死之后，会去哪里？
会不会像你说的那样，到月亮上，一直看着我们？
泪雨冢，我有多久没有回来了？
那时候，天上出现了许多太阳。
我不该回来，我回来干什么？
我是为了救小蝶，就小奴。
我是俗人，想要过正常的生活，这救苦救难，也是正常生活的一部分？
不，随波逐流才是。
我只是命运的追随者。
莫名间，他们走上了一条谁都不曾留意，甚至不敢想象存在的道路。那是悬崖峭壁，雾气氤氲，可他们一到，那雾气立刻没了。
他们走在了冻结的冰面上。
这里可是万丈高原，为何会有冻湖？
柳莹说：“魔音在共鸣，为他们打开了神秘的大门。”
黄瀚等人很紧张地四处张看，这庞大的、古老的、岿然不动却千变万化的山脉。
他们很渺小。
他们带来了许多人，各个儿都是好手，而他们自己呢，也都是峨嵋派成名已久的大高手。
即使他们比凡人强上几十倍，他们也很渺小。
没有人能征服这山脉，即使有人爬上了山脉的顶峰，向世人宣告他们已经征服了山脉，可其实他们并没有。
他们只是满足了自己的臆想。
山与海并不在乎。
在冰湖上，小蝶与小奴停下，坐地，两人身上的文字发亮，闭上眼，开始冥想。
常抑回头看，见到了婴尘绝。
孤单而消瘦的身影，鬼魅般出现，轻盈地朝这里走来。
他走的不快，因为他知道所有人都逃不掉。
柳莹骇然道：“啊！婴尘绝！”
黄瀚、郑师弟、单师弟身躯一震，齐声道：“什么？婴尘绝？是昆仑的婴尘绝？”
柳莹指着婴尘绝，不必再回答了。
黄瀚想了想，冷笑道：“原来如此，昆仑的人，终究还是贪婪的。”
黄、郑、单三人横排着，挡住了婴尘绝的前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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