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 疯人疯语
柳莹在黄瀚尸首旁静立，低头默然。
常抑：“我们这算不算又闯祸了？”
柳莹：“按理说，我该与你俩拼命，为师伯报仇。”
常抑奇道：“还有这种事？”
柳莹轻轻一笑，说：“随他去死吧，我们除魔士除魔务尽，谁让他脑子着魔了呢？”
卜典放下心来，见满地武器，捡了柄剑，只见那剑上寒气袭人，精光流转，竟是一件上乘利器，他安心了些，问：“婴尘绝呢？”
婴尘绝如幻影般出现在三人之间，柳莹吓了一跳，暗想：“他如果着魔，我们死无葬身之地。”
常抑问婴尘绝：“你都看见了？”
婴尘绝：“他们软弱，所以该死。”又问柳莹：“柳风鹏之行，可有此状况？”
柳莹摇头：“没有，那时与祖先同行的人，没一个因魔音蛊惑而发疯。”
卜典：“这肯定是董沙捣的鬼！”
柳莹：“千年来，魔音有了变化，不再单单是害人驱壳的泪雨了。”
常抑想起一事，上前挖掉了死人的眼睛，说：“这么一搞，他们就成不了僵尸。”
婴尘绝：“我并未找到脚印。”
柳莹：“会不会你忽略了？”
婴尘绝看她一眼，柳莹心中扑通一跳，听婴尘绝说：“我绝不会看错。”
常抑想了想，指着尸体，说：“魔音是危险，可也是线索，柳姑娘，看你的了。”
柳莹登时醒悟，取玉笛奏乐，只见死者身上浮现字体，她念道：“滑绳之下，石柱之东，鬼火不灭，幽室不明。对，这是线索，魔音给董沙，给所有入魔者的线索！”
婴尘绝抬起头，仔细观之，见上方居然有绳索，董沙带着那两人从绳索走过，自全无脚印。
这里有一根柱子最为奇特，其余都是木头的，唯有这一根是石柱，石柱上并无鬼火，可有一印记，像是火焰。
常抑用手遮住火焰印记，地面一块石板滑开，下方是条漆黑通路。
婴尘绝点点头，似表示赞许，率先入内。柳莹次之，常抑在柳莹之后，卜典位于最末，这队形只是为了保护柳莹。她是唯一的除魔士，若无她指引，前方只怕举步维艰。
通路斜着向下，寒气阴森，上方的入口已经自行闭合。
卜典小声说：“一定就是这里，这里一定直接通往泪雨冢。”
柳莹摇头道：“不，祖宗遗书中并未提及这条密道，否则我怎会不知？他们当年是破开了一堵隐秘的墙。”
卜典：“那这地道究竟是怎么回事？”
柳莹：“我猜，是碧兰女王留下的众多隐秘之一，方便她逃走所用。”
地道通往另一处宫殿，到了此处，婴尘绝找到了董沙他们的足迹。
他们听见一个人在唱歌，唱的是谁也没听过的语言，那是个男人，嗓音明亮浑厚，可曲子却格外忧伤悲痛，有些段落仿佛童谣，有些段落则穷凶极恶，满是肃杀之意。
这里怎会有人唱歌？
来到一处大厅，四处有微弱的火光，正当中，一根极粗大的柱子，造型可怖无比。
柱子上全是人，血肉模糊的人，他们仿佛在临死前的刹那受到启示，争相爬向柱子，将血肉与柱子融合在一起，抱住后，再未松开手。
但柱子上，有些人面向外面，似要逃离，又或是单纯的想要呼吸，想要呐喊。
歌声从这柱子里来。
婴尘绝说：“出来。”
柱中人故意提高嗓门，唱得愈发响亮，这一回他说上了汉语，是凉州一代的口音。
他唱：“骆驼迷失在沙漠里，飞鸟坠落于雪山中，折翼的仙鹤不再美丽，沦为豺狼虎豹的口粮。啊，我美丽的新娘，你何时才能找我，找我回到那故乡。”
婴尘绝一扬手，卜典看清他手中的剑上浮起一道幽冥的剑影，像是剑的鬼魂，直朝柱中人飞去。突然间，柱中人用一根铁棒一挡，剑影斜斜飞开。
柱中走下一个蓬头垢面，发须紊乱的老者，他佝偻身子，似乎一只眼大，一只眼小，穿一身破旧长衫，此人年纪很老，可看不出究竟多老。
他身上有文字，因入魔而发疯。
婴尘绝见董沙的脚印绕开柱子，向后延伸，对老者说：“让开。”
老者：“被困了许多年，今天这才不寂寞，你们来的正好。”
柳莹见那人头柱，见这怪异的老者，心中好奇，满腹疑问，说：“前辈究竟是何人？这柱子又是....”
老者：“泪雨下起的时候，城里的人都淋了雨，他们往这儿跑，跑到半路，都成了僵尸，可仍旧在跑，跑到这柱子上，将灵魂奉献给魔神。”
婴尘绝走向那老者，长剑斜在身侧。
老者说：“我叫柳封侯，孩子，你也是柳家的人吧，我一看你的脸，我就知道。”
柳莹惊呼一声，不知从哪儿涌出勇气，扯住婴尘绝的衣袖，说：“等等！”
婴尘绝斜觑她一眼，停步不前。
柳莹：“柳封侯？你真是那个柳封侯？”
常抑说：“啊，我听说过，文武双全柳封侯，江湖上出了名的纨绔子弟，但那是好几十年前的事了。”
柳莹咬唇道：“柳封侯是...是我伯爷爷！你是我伯爷爷？他们说你失踪了，可你怎会在这儿？”
柳封侯尖笑道：“文武双全？文武双全？那是他们取笑老子了。老子柳封侯，本是要封侯入庙的人物，可老子学文不成，学武也不成，混到三十多岁，没啥名堂，被全家族的人看不起。老子憋了一口气，就要做到家里头谁也做不到的事，于是，老子就跑出来，跑到这雪山里，想找到泪雨冢，找到残鹤书。丫头，你叫什么？”
柳莹告诉他自己的姓名。
柳封侯道：“我失踪时，你还没出生呢。”
柳莹：“我今年十七岁啦。”心想：“原来我并不是全族第一个找到这儿的，不过...不过他是被魔音....”
柳封侯：“在雪山，风能把人的骨头吹成冰，能把人的耳朵都冻掉。可在雪山下，我听见了魔神的声音，那声音像一只蜗牛，在我脑子里滑动，每滑动一圈，我脑子就缩小一截。
有时候，那只蜗牛钻出我眼睛，指引我前进，我走啊走，走到女神峰下，走到这多尼国，我是有缘人，我知道除魔士的门道，所以，我比谁都坚持得更久，那些意志薄弱的，只能把自己冰冻起来，可我呢？我却维持着清醒。”
柳莹看清柳封侯的眼睛，不禁双腿发软，浑身乏力，叫喊声卡在喉咙口，难以发出。
他的眼睛朝外凸，像是蜗牛的触角，血红的触角，那触角还在转动。
柳莹：“你....已经盲了。”
柳封侯说：“可我听到了很多，碧兰女王与厄尔，他们也是魔音的牺牲品，他们并不是源头，他们的堕落源于魔音。在女神峰下，另有渊源，那很古老，异常古老，数千年前，发生了一件事。”
柳莹问：“什么事？”
柳封侯：“无法知道，那秘密....太久远，太模糊，如要强求，我这条老命也.....”
常抑心想：“那件事已经结束了，那魔音本不该留存。”
可它仍在，仍在蛊惑人心，仍在制造灾祸。
如果它仍在，我必须解决它，那是我的源，那是我的命。
无论我多么想平凡度日，多么想苟延残喘，都不行，这是我必须做的。
柳莹见柳封侯模样，知道他入魔已深，无法挽救，她并非拖泥带水，感情用事之人，当机立断，说道：“伯爷爷，你让开吧，我们要前往泪雨冢。”
柳封侯声音凄惨、愤怒、卑微、可怜：“是我，是我柳封侯找到了泪雨冢，是我完成祖宗心愿，那些宝藏是我的，残鹤书也是我的，我已练成了残鹤书上的武功，非但天下无敌，更将名扬四海！小丫头，小贱人，你想抢我的功劳，抢我的一切，我非杀了你不可！”
柳莹心中一动：“他练成了残鹤书？”
卜典问：“残鹤书是什么？”
柳莹说道：“他疯了，不知所言何意！”
柳封侯霎时朝众人扑来，动作难看至极，像是一只翅膀残缺的大鸟。婴尘绝朝他一刺，柳封侯以铁棍封阻，婴尘绝身子一震，竟似吃了亏。
卜典喊道：“他功力竟如此高强？”
柳封侯哈哈大笑：“残鹤书中武学，岂止如此而已？”他铁棒横扫，婴尘绝掠空而动，避开此招，形若鬼魅，砰地一声，柳封侯敲碎了一面墙。
这疯魔转过身，出拳出掌，内劲发出尖锐的鸣叫，好似鹤啸一般，所过之处，破石裂墙，断金切玉，实是锐不可挡。卜典、柳莹、常抑找角落躲好，这才安稳。婴尘绝仗着诡异身法，灵动轻功，将柳封侯内劲、真气一一躲开。
柳封侯呼啸一声，骤然欺近，铁棍所及，劲力将婴尘绝全部退路封住。但婴尘绝回过身，剑至后方，一闪一晃，已破开一路，到安全之处。
谁料到柳封侯所练的功夫怪异无比，紧追不舍，倏然已经追及，铁棍再打，其势如落木滚石，刚猛卓绝，柳莹旁观，知道婴尘绝再难躲开。
但婴尘绝避开了。
柳封侯击中的是婴尘绝的幻影。
婴尘绝闪现在柳封侯背后，剑光一闪，洞穿心脏，柳封侯喷出一大口血，目光恐惧，望着婴尘绝。
婴尘绝说：“让开。”
柳封侯倒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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