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六 残鹤之书
常抑道:“挖了他眼睛。”
婴尘绝指了指柳封侯那宛如蜗牛触角般的眼睛,常抑:“不管怎样,都得挖了。”
卜典:“师弟,实话实说,我总觉得你这是迷信。挖与不挖,差别不大。”
常抑:“师兄言之有理,但我瞧师兄手中宝剑何等锋锐?此等宝剑,不能埋没,岂能不饮血断骨?为何不在这尸首上试一试呢?”
卜典叹道:“罢了,罢了,我若不挖这眼,你绝不会善罢甘休。”
常抑心想:每个人都有执念,我的执念是挖尸体的眼,这总比吃喝嫖赌强。
人啊人,总有些放不下,如此才算是人。
卜典刚要动手,柳封侯动了动,哇地一声叫了起来。卜典大吃一惊,剑指柳封侯脑门,喝道:“别动!”
柳封侯:“残鹤书是我的,谁都别想夺走!”他伸手掩住胸口,开口时,嘴里满是鲜血,神情狰狞可怖。
柳莹暗暗留神:“这里头有东西!莫非真是他写下的....”
常抑道:“师兄,早让你动手,你非得不信!”
卜典:“这是挖眼睛的事吗?老头命硬,刺心脏不死,我能咋办?”
忽然间,他们注意到柳封侯身子肥胖了些,扑哧一声,有汁液从体内流出,绿中带白,甚是恶心,再看他头颅,更是肿的不像样。
常抑喊道:“糟了,这是尸液,他要炸。”
柳莹想起那场面,浑身起鸡皮疙瘩,可念及柳封侯怀中事物,满脑子想着该如何上前抢救,一时好生犹豫。
婴尘绝剑光一闪,连刺柳封侯脑袋,将他那眼睛连同里面的东西刺得稀巴烂,柳莹一颗心快似跳出胸腔,生怕柳封侯的尸液喷洒而出。
好在并没有。
柳莹叹了口气,心想:“家里找了柳封侯多年,今天死在我眼前,终究是有了下落。”
常抑:“柳封侯也算是一代江湖耆宿,在世上留名之人,不管是恶名还是善誉,我等终究不能失了敬意。若我等死后,想必也不愿自己曝尸荒野,死无葬身之地,推己及人,需得郑重行事才行。”
卜典瞪着他说:“怎么地?你还想帮他风光大葬?”
常抑道:“师兄这设想是好的,不愧是我派中流砥柱,处事贤能,非你莫属。然而在这恶山恶水之地,想要风光大葬,未免难以办到。”
卜典被他阴阳怪气地反咬一口,气恼之余,又不想反驳。
常抑神情肃然:“但,这位老前辈的心愿,的遗志,我等既然得知,不能置之不理!我常抑虽为年少后进之辈,可既然亲眼目睹老前辈之死,心中感慨万千,久久不能平复。现如今,前辈死后,只有我一人服侍在旁,他年迈孤苦,可临死前能得我这么一位少年知己,一抒胸中遗言,也算不枉此生了。他的遗物,我义不容辞地应当接手才是。”
柳莹一听,气往上冲,叱道:“我们不都在吗?怎么就你‘一人服侍在旁’了?你和他总共才说了几句话?怎地就成了他的‘少年知己’?他是我们柳家的人,他的遗物,也该由我收着才行!”
常抑朝柳封侯看看,又朝柳莹看看,叹道:“柳姑娘,我是在替你消灾解难,你明不明白?”
柳莹心中一凛:“什么消灾解难?”
常抑:“他怀中之物,你当真想染指?”
柳莹尚未回答,常抑已说:“不,你不想,你不想变得和他一样。”
柳莹咬了咬嘴唇,卜典问:“怎么?你知道他怀里有什么东西?”
常抑心想:“那是灾祸,是将人异化,变成疯魔的书,是写满毒咒与恶法的秘密。柳家的人叫它残鹤书,那就叫它残鹤书吧,但其实,它并没有名字。它是柳封侯听了魔音后,记录在册的产物。
它是魔的学问,它是魔的诡计。触碰它的人,将被降魔。哪怕婴尘绝这等心智卓绝的人,恐怕都无法承受。
唯有我,唯有我收着它才行。”
他说:“之前,柳封侯提到过所谓《残鹤书》,他珍藏着的,自然是那本残鹤书了。”
柳莹不发一语,心中却成了乱麻一团,她心想:“这常抑好精明....不会想抢夺残鹤书吧,这可是我柳家数百年来追寻求索之物!我怎能...怎能让他...”
常抑:“柳姑娘、婴尘绝、卜师兄,我直截了当的说了,这本书,你们不能拿。”
柳莹忍耐不住,脱口道:“我们不能拿,难道你想拿?你凭什么据为己有?柳封侯是我们柳家的人,残鹤书是我们柳家的东西!”
常抑:“不,不是你们柳家的人。”
柳莹怒道:“那是什么人?”
常抑:“死人。”
柳莹捏紧了拳头,白玉般的皮肤更显苍白,她望向了卜典。
卜典想了想,也觉理亏:“师弟,你这话可不占理,柳姑娘年纪不大,可这辈子为了此物也花了不少力气,在情在理,都该给她。”
柳莹鼓足勇气,又看婴尘绝,婴尘绝根本不看柳封侯一眼。
大概他在想:“这劳什子的残鹤书,练成了又能怎样?还不是挡不住我一剑?”
他置身事外,对柳莹是好事,卜典站在她这一边,只要常抑不是疯子,就好办了。
想到此处,她楚楚可怜、眸光流转,对卜典说:“卜大哥,我求你为我主持公道。”
卜典本其实也左右为难,左边是他一起出生入死的师弟,右边是孤立无援、亲友惨死的邻家姑娘。可听她这么一说,再无犹疑,道:“公道自在人心,师弟,蜀山门规——不得贪图他人事物,不得因一己私欲而巧取豪夺。你是好兄弟,好朋友,哥哥我在此劝你两句,别钻牛角尖,别走死胡同。”
常抑说:“师兄,你信得过我不?”
卜典道:“信得过。”
常抑:“那就听我一言,不是我想拿,而是你们不能拿。若拿了,就会被逼疯,柳封侯就是活生生的榜样。我拿了这书,把它毁了,什么事都没有。柳姑娘纵然恨我,可我问心无愧。”
柳莹注视常抑,表情毫无信任之意。
卜典又犯了难,左思右想:“师弟一路上虽算不上料事如神,可料事如鬼总是有的,而且柳封侯这等模样,难说是因书而入魔,还是入魔而成书。小蝶....小奴生死未明,万不能再添上个柳姑娘。”
柳莹察言观色,突然跪在硬邦邦的地上,朝柳封侯用力磕头,她力道不小,响起乒乒乓乓之声,登时头破血流。
卜典“啊”地一声:“姑娘,等我们诛杀了此地罪魁祸首,救出我师妹和小奴之后,再来处置这本书如何?况且...况且到现在我们也没见到那本书的模样,为虚无缥缈之事闹成这样,不值当啊!”
他想搀扶柳莹,柳莹挥手制止他,大声道:“是我柳莹无能,愧对列祖列宗,眼见伯爷爷惨死身前,无力救他;眼见祖宗遗愿就在近处,却挡不住那些贪心之辈抢夺!莹儿心中惭愧,好生无奈,但求列祖列宗在天有灵,替我指一条明路!”
卜典见她如此坚决,心中不忍,不再劝阻。
婴尘绝说:“别浪费时间,随我们走。”
柳莹直视婴尘绝,目光毫不退让:“若婴大侠你的仇人近在眼前,却有人劝你放弃复仇,你会不会答应?”
卜典大骇,暗忖:“她这般和婴尘绝说话,是不要命了?”
婴尘绝想了想:“不过一本书而已,你要拿便拿,若你入魔,我便杀你,如何?”
柳莹心头一喜,道:“有你这句话,足够了。”又对常抑道:“常抑哥哥,你一直待我很好,我不希望因此与你反目成仇。”
常抑说:“九死一生之事,尚可为之。十死无生之事,为何偏执迷不悟?我不想再说一遍,这本书,你不能拿,若你要拿,还不如先给我。”
柳莹怒道:“你就是贪心不足!”
常抑:“贪心不足蛇吞象,说的是你。”
柳莹蓦然一个健步,展开峨嵋身法,急扑向柳封侯尸体,同时,她手掌飞舞,招出狐妖、羊妖,挡在常抑之前。本来她若要施法,绝无这般迅速,可其实她在磕头之际已悄然运功良久,此刻瞬间发动,实是毫无先兆。
常抑也朝柳封侯奔去。
狐妖朝常抑尖叫,发魅惑之音。常抑早有防备,捂住耳朵,如蛇般扭动,一闪而过。
羊妖低下头,羊角猛地撞向常抑,力大势沉,角度刁钻,常抑若要硬闯,轻则皮外之伤,重则开肠破肚,但常抑伸手在羊角上轻轻一按,以轻柔手法化解此撞,旋即如仙鹤般腾空而起。
柳莹趁常抑躲闪之际,扔出十枚火符,霎时一道火墙挡在路上,她鼓足力气,将柳封侯那惨不忍睹的尸体一翻,在他怀中摸索,陡然间,触到书册的硬壳,心中惊喜交加。
只要到我手里,常抑若要硬抢,卜典和婴尘绝不会答应。
柳封侯原本坐在那满是尸骸的立柱中,霎时,立柱中的尸骸动了。
他们睁开眼,张开手,脱离柱子,直朝柳莹扑来,他们腐烂的脸、尖锐的牙,瞬间已近在咫尺。
柳莹大叫,脑中一片空白,却见常抑手如蛇般伸长,将她一推,她跌在一边。
随后,常抑拿起柳封侯的书册,一众僵尸骤然僵住不动,一如原先模样,竟似不敢在常抑面前造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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