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七 窃书非盗
这本书似活物一般,常抑感到它在自己手里跃动,犹如一颗心脏。
流着毒血的心脏,伸出尖刺,穿透常抑的肌肤,连接常抑的血管。
须臾间,他听见了声音,忽高忽低、有轻有重的声音,歹毒的声音、绝望的声音,阴险的声音,低微的声音。
像是有毒的虫用多足的腿爬过肌肤,一边将毒液注入人体;像是奸恶的小人向君主献上谗言、让君主杀害自己儿子的毒计;像是判官施加重型时,让囚犯痛苦不已的可怕计数;像是死去的人向活人索命,说出无比奸恶、无比凄厉的诅咒。
柳莹“啊”地一声,见白光涌动,常抑的手臂上青筋暴起,那青筋霎时变作紫色,蔓延全身,令常抑宛如魔鬼般骇人。
常抑心想:“果然,幸亏是我,若是柳莹,已成为了下一个柳封侯。”
他不惧怕残鹤书,他可能是世上为数不多聆听魔音之后不会被其降魔的人。
他甚至有闲情逸致翻看残鹤书的书页,里头确实记载了非凡的武学。
入魔之后,人确实变聪明了,许多过往纠结于心的难题悉数解开,更多了不少奇思妙想,令常抑颇受启发。
书册很厚,内容丰富,柳封侯自己也没练成,他或许只练成了不足一半,功力残缺不全,远未至大成境界。
即使如此,他也几乎将婴尘绝逼入绝境。
一旦大成,脱胎换骨,死的将是婴尘绝。
卜典颤声道:“师弟,你....你千万抵抗住!你不能也随之入魔啊!”
常抑道:“师兄不必担心,我常抑铁血丹心,满腔热血,岂能被区区邪书迷了心智?”
魔音,那沙哑的、刺耳的、奸恶的魔音,对常抑说道:“来见见我,见见真正的奇迹,见见前所未有的景象,见见那无上的极乐。”
是你,你还在下方。
魔音问:你?你又是谁?为何这么问?
常抑说:“是遇见你们的幸存者。”
魔音变得含混不清,无可理解,常抑冷颤起来,觉得自己对于能否对付魔音一事全无把握。
魔音对常抑无效,常抑可以离开这深远的孤山,再也不返回,魔音奈何不了他。它只不过会持续不断地害死藏边的人,一些陌生者,对常抑毫无意义。
常抑可以继续平平常常地活下去。
一瞬间,常抑想得很明白:往下走,穿过泪雨冢,去更深的地方,见见那些残存的东西。
人不能逃避自己的宿命,即使这宿命很可能也是自己的假想。
但卜典、婴尘绝和柳莹不该跟来,也不能跟来。
柳莹怒不可遏地叫道:“还给我!”
婴尘绝的剑已经出鞘,似他的人一般,散发着足以冻结鲜血的寒意。
卜典:“师弟,你...你为何非要....”
常抑微笑道:“你们何必如此?我告诉你们了,我没事,好得很。你们奔走劳累了一天,已经很累了吧,该回家好好歇歇了,喝杯小酒,吃些小菜,往老婆怀里一趟,神仙也不及你们快活。”
他尽量让自己显得诚实可信,但脸上紫色的血管尚未消退,在疑心重重的三人眼中,他极度奸险而狡猾。
柳莹心想:“常抑救了我的命,若不然,他不会如此,原本入魔的人应当是我!他说的是对的。可即使这样,我也要把残鹤书拿走!哪怕用层层麻布包着,一辈子不看,我也要拿回家,让老祖宗处置。”
至于常抑?他未必还有救。除魔士早就认定聆听魔音而入魔的人无法拯救,通常,唯有一种解脱方法。
给他个痛快。
卜典心情沉重,追悔莫及,与常抑相处的点点滴滴如走马灯般萦绕眼前,心想:“常师弟虽然溜须拍马,阴阳怪气,可实则是个难得的大好人,他一生之中做过的好事...不算太少,对我更是屡次有救命之恩。我本想依赖他救回小蝶、小奴,怎料他自己也....唉,都怨我,都是我的错,他要抢那本书,我怎地不阻止他?可如果阻止了他,现在就是柳莹遭殃,那...”
常抑皱了皱眉,又说:“你们看着我的眼睛。”
三人与他四目相对,越看越觉得诡异,其实常抑眼神并无异常,只是三人觉得他已成异类,心中先有成见,于是看得愈发邪乎。
柳莹:“你眼睛怎么了?”
常抑:“我知道你三人怀疑我,忌惮我,不信我的言语。但俗语说得好,眼睛是心灵的窗户。你们看我双眼,细细品位,难道不能从中看出一股慈悲为怀的善意,看出一股济世救人的胸怀,看出一股青纯洁无辜的意味,看出一股发自肺腑的真诚吗?来,把你们的手给我,让我们四人手掌相握,传递手心的热度,也传递内心的热念,使得义气常驻,友谊长存.....”
柳莹心底发毛,寻思:“他想抓我的手?莫非竟是一门吸人功力的邪法?也罢,不如将计就计,赚他走近,一举放火符将他烧个半残。毕竟他救过我,杀之不义。”
常抑又道:“咦?你们为什么如此迟疑?难道竟将我们之前所建立的战友情谊全抛之脑后吗?须知易得无价宝,难得有情郎。如我这般有情有义,情比金坚的铁血好汉,实是千载难逢,过村无店。”
婴尘绝问:“他这样正常吗?”
卜典挠头道:“好像不正常,但又好像他平常也是这样。”
常抑:“如此说来,你们是相信我了?”
柳莹勉强道:“是啊,我相信你了。”
常抑:“既如此,那你们赶紧扭头就走,离开这冰天雪地,茫茫雪岭,男的娶老婆,女的嫁老公,太太平平,舒舒服服地度日,岂不美哉?”
卜典万不情愿与常抑搏杀,哽咽道:“那你也随我们走么?”
常抑道:“除魔降妖乃是我常抑生平愿望,我得下去,你们得走。”
卜典:“你这混蛋!你口口声声说能治愈这魔音,可你自己怎地中招后毫无抵抗之能?”
柳莹张开莹莹玉手,轻移莲步,道:“常哥哥,把你的手给我,之前我不该对你凶,依你所言,我们握手言和。”
常抑:“正该如此,握手之后,你便放下执念,就此退走如何?”
柳莹全神戒备,一手伸出,一手拢在袖中,暗暗将火符绑上匕首,道:“好啊,就照你说的般。”
待两人临近,陡然间,柳莹手一甩,一条火焰长绳卷向常抑腰部,她左手灵活至极,在短短几步之内已将火符缠上匕首柄,待时机成熟,立即扔出,刹那间,那火绳受火符指引,动向灵动巧妙,飘忽不定,宛如一条狡诈的蛇,叫人好难躲闪。
常抑骂道:“好个泼妇!”手掌成爪,上下横抓,撕拉几声响,火绳断裂,掉落在地。柳莹见常抑竟能徒手裂开这宝物,且兔起鹘落,快如闪电,功力何等惊人,急得大叫道:“谁是泼妇?你这入魔的泼魔!”
婴尘绝倏然一闪,剑光已至,刺向常抑大腿。常抑朝后一跳,避开婴尘绝这鬼神难躲的一剑,婴尘绝眼中寒光绽放,对此也颇惊讶。
卜典道:“师弟,得罪了!”从旁绕来,手掌凝力拍出,力道刚猛,他虽深信常抑入魔,可毕竟想保住他的性命,从长计议。
常抑恼道:“我费尽唇舌,说得这般清楚,这等动人,你们却当耳旁风?”
柳莹:“动人你个头!谁听信你的鬼话,谁便是无脑白痴!”
常抑:“你别说,你还真是白痴!”
柳莹急了,抽出玉笛,施展点穴功夫,指向常抑要害。常抑只得用心招架,短短几招之内,将柳莹攻势轻易化解。柳莹愤愤喊道:“这魔头!偷了残鹤书,功力由此倍增,决不能让他逃了!”
婴尘绝跳至高空,一剑刺常抑天灵盖,已不手下留情。常抑指尖嗤嗤作响,凌空探出,数道锋锐的指力将剑气挡住。
婴尘绝叫道:“好!”落地之后,横着一剑,剑气更强,常抑手指虚点,指力如潮。两人隔空过招,真气激扬,波及远近,将地面划得石屑纷飞,伤痕累累。
两人你来我往,时而形影模糊,时而闪烁不定,天上地下,似无处不在,无坚不摧。柳莹、卜典看得目瞪口呆:“常抑竟能在短短片刻内与这婴尘绝并驾齐驱?这自然是那书的功效!入魔之后,功效竟如此不凡?”
陡然间,婴尘绝身形分散,竟成了三个灰蒙蒙的人影,那三个人影一齐出剑,剑速又更快了三倍,卜典心中闪过一个念头:“他如此出招,就算三个我也一招刺死了,原来与柳封侯相斗时他未出全力。”
却见常抑双臂如翼,优雅而潇洒地朝后滑行,身前风声萧萧,连消带打地将婴尘绝许多剑招阻住,那风继续席卷,婴尘绝的三道幻影瞬间被破!
婴尘绝陡然住手,常抑绕过那尸柱子,钻入下一个洞窟,紧接着,那洞窟隆隆作响,石块滚落,把洞口封住了。
柳莹追到洞口前,勉强冷静,说道:“婴...婴兄,你为何停手?”
婴尘绝道:“他比柳封侯更强,我若再继续追击,只会两败俱伤。”
柳莹低呼道:“什么?他竟然....可婴兄身份不凡,名扬天下,为何不冒险一试?”
婴尘绝:“若是两败俱伤,便可能渔翁得利。我来此并非为争个胜负。”
柳莹心中挺不好受:“他说我想让他俩自相残杀,从中获利?我柳莹可不是这样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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