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十七 雪山七友
篝火摇曳,人影晃动,映照在山洞壁上,说不出的怪异。洞中共有七人,三个道士,两个和尚,另有两个女子。洞不大,这七人在内,并不拥挤,但若再多来一人,便令人不适了。冉无舟烤着芋头,默不作声地嚼着。对面贾盈凝视洞外风雪,也安静得很。一老道笑曰:“六弟、七妹,你们凡间的天气,当真糟糕的很,尤其是坏天气时的气味儿,实是无法形容。”冉无舟道:“是,凡间一贯如此,但富贵险中求。”贾盈转而看着这虚伪懦弱的冉无舟,心情恶劣,满腹怨气,恨不得在他心口扎几个窟窿。败给刘裕之后,魏国崩溃,大军尽数投降,事到如今,她的荣华富贵,安逸舒适,高高在上,花容月貌,都成了水中泡影,一场空无。她不愿流落江湖,居无定所,衣不裹体,食不果腹,但又有什么办法呢?她有时想干脆投靠刘裕,或者慕容垂,至少他们可能会善待她。但一旦选择出错,她将跳入另一个火坑。她不过是一弱女子,只能随波逐流,任由强者摆弄,她能有什么办法?她只想过上好日子,风风光光的,这有何不对?冉无舟神情如常,兀自显得镇定自若,可她知道,他内心难受得很,失落得很。但他不可显露端倪,否则,这洞穴中的其余五人恐怕将不再友善。这已经失败的魏国皇帝并不承认失败,他带着贾盈,收拢残余士兵,前往藏边,去寻找那虚无缥缈、神秘遥远的女神峰。冉无舟曾对贾盈说:“我已大彻大悟,想得明白了。若要称霸天下,得有称霸天下的力量。如今这年代,单凭权谋智略,已然不足,自身需得强大,方能纳其余强者为己用。”贾盈暗骂:“废话!这道理你怎地如今才明白?更何况你说话如同放屁!那刘裕年纪比你小十几岁,可却在战场上堂堂正正击败了你!再说了,是你自己作孽,导致旁人离心离德。咱们黄天教逃亡的那几个仙人,被刘裕俘虏后,一个个心甘情愿地效忠于他,听说感情与他深厚至极,恨不得天天和他抵俢足而眠,彻夜长谈。这可不是刘裕武力远胜,而是他为人远胜之故!”可现如今,世道大乱,天灾频繁,贾盈唯有与冉无舟联手,除此之外又有什么办法呢?冉无舟还曾对贾盈说过:“我要去藏边,常抑昔日妻子柳莹就在那儿。你可知道,那常影之所以获得绝顶神通,正是与常抑隐藏的宝藏有关。传说,有人在女神峰下见到这女人的身影,她也获得无上法力,被藏边人奉为女神。”贾盈当时回答他道:“你怎地还相信这等虚无缥缈的谣言?你当真疯了么?”冉无舟道:“当年刺杀常抑,这柳莹预先给他下了毒,否则,咱们绝不可能得手。由此可见,此女对常抑毫无感情,当可以交涉。她眼下正孤独寂寞,空虚压抑,咱们找到她,假意对她友善,骗她说出常抑宝藏的秘密!待我学成宝藏中的神功,再得其中无尽财富,如此天下唾手可得。”贾盈斜觑他,道:“你想用美人计?”冉无舟道:“只是权宜之计,迫不得已,唯有如此了。但我当恪守戒律,绝不受她美色所诱而动心!哪怕真有万一,事后...事后也必将向佛祖忏悔。”贾盈忍不住哈哈大笑,她一笑,孩子哭了起来,她慌忙安抚他。冉无舟冷冷道:“你笑什么?”贾盈道:“你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现在的你蓬头垢面,又老又丑,她能看得上你才怪?”冉无舟愣了愣,一时语塞,他曾是俊俏至极的玉面僧人,江湖上美名远扬,令无数少女朝思暮想。可重建魏国后短短数月间,他皮肤黑了、松了,双眼失了神采,不自觉地露出愁苦之色,与以往英俊潇洒,傲视天下的少年天才已有天壤之别。他道:“尽人事,听天命。那女子独自一人,在寒域中度日,自会渴望有男人照顾。”顿了顿,他又道:“实在不成,便偷袭她,制住她,逼问那秘密。”贾盈嘴角上扬,又要嘲讽,可冉无舟目露凶光,令贾盈吓得噤声。那天之后,他们遭遇了一场大地震,所在城镇毁灭,他们率领的一百余人,连同行李一起,被这可怕的浩劫吞噬。两人忍饥挨饿,在青海杳无人烟的山地中走了五天,他们已失去了金仙体质,纵然能感悟灵气,可运用不熟,无法真正实现不食五谷,吸气生存。贾盈的孩子几乎饿死,两人也饿累交加,苦不堪言。贾盈不知是自己的幻觉,还是真有端倪,有时候,她觉得冉无舟打量着自己的孩子,目光贪婪凶残,不似僧人,倒似畜生。她心知自己不是冉无舟的对手,于是盘算先下手为强。幸好,天无绝人之路,他们遇上了雪山五友。这雪山五友是从仙界来凡间寻幽探密的,各自功力超凡,至少比冉无舟强得多。他们说,这凡间曾经是仙界的一部分,后被阿罗汉强行剥离,坠入凡尘,因此,在凡间埋藏着不计其数的仙界遗迹,被隐藏在仙凡屏障之间,凡人是无法企及的。但现在,由于仙凡灵脉交汇,打开通路,逐渐融合,这些上古遗迹将重现天日,这是万年难遇的机缘,万万不可错过。冉无舟倒也机灵,立即告知他们那女神峰下的秘密。五友中的大哥名叫腾翁,倒也豪迈仁义,稍稍试探,发觉冉无舟身手颇为了得,加上他带来的消息,便放下对凡间人物的成见,拉他入伙,与他结拜。冉无舟称贾盈是他妻子,这数月间,他长出了头发,而贾盈并不否认,五友并不起疑。腾翁笑着对众友道:“千万莫要小看了这凡间,昔日黄天阿罗汉在时,便对凡间极为忌惮,布阵打压。这凡人虽不修仙,可据说潜能绝不比咱们差了。我看咱们六弟的根骨样貌,无一不是上上之选,假以时日,或能赶上咱们。”众友点头称是,向冉无舟指点仙法精要,喂孩子仙界口粮,冉无舟心下感动,又想道:“若他们真能助我一臂之力,那刘裕又何足道哉?”贾盈则想:“在藏边国家里,说不定也有我大司天的除魔士,我什么时候与他们联络上,找一老实人嫁了,从此摆脱这些烂事儿,从此留在海外,再也不过问中原纷争。”........说话常影那厢,乔楚怡提前产下一子,阿九、尔绵荒原、木里华他们一阵惊惶,见孩子健康活泼,只是不爱哭闹,放心之余,无不欢欣鼓舞,大喜过望。阿九道:“楚怡姐姐怀胎不过四个月,怎地这么快便生了?”尔绵荒原道:“我猜测,先前的地震是两界真正交汇导致,其中灵气爆发,甚至更胜过火龙鼎,婴儿天灵开启,易受赐福,所以这孩子被浑厚灵气一催,生长加速,便顺利诞生。”她轻轻抚摸孩子的脸蛋,眸光如星,道:“夫...雪鹰,好福气,你将来有母亲的容貌,父亲的资质,加上这天地交汇之灵,以后与你成亲的女子,不知又是哪位?你可...定要让她幸福,听见了么?”常影在屋外没好气地说:“为何他能得此机缘,增长功力?我却不能?我不能接受!”乔楚怡忍俊不禁,道:“孩子能吃奶,你难道也要和孩儿争着吃?”常影道:“若能增进修为,为何不争?凭什么这小子能受特殊照顾?我不服!我就要闹!”尔绵荒原道:“教主,你越活越不成器了!连自己儿子的醋都要吃?”阿九道:“是啊,我该替师父教训教训你了!”转念一想,又道:“不对,你便是跟着师父才学坏的。”常影叹一口气,仍要争辩,却听一众小仙子在身后道:“教主哥哥,你....你当真想...想喝那里的..那里的...”“若是你,我愿意!虽然我现在没有,但只要有了孩儿,便有了!”“你听听你说的是不是人话?教主喜欢冰清玉洁的女子,可不是你这般放荡的货色!”“你放屁!我若是怀上教主哥哥的孩儿,一生只钟情他一人,何来放荡一说?”常影战战兢兢地回头,见归尘派一众仙子瞪大眼眸,对他闪烁不休,常影大骇,正欲开溜,好在归尘派的长辈赶到,一通喝骂,替他解了围。此后数日,灾难逐渐缓解,众人方才在城中安顿下来。常影修养康复,发现一身天宫境功力衰退至破云境,不由如丧考妣,沮丧无比。但偶然间,发现经脉之中流淌着一股异常之气,当是那不死药导致,此真气令残鹤经威力倍增,一旦施展,只会比先前更强。可他想起钦的惨状,对此犹豫不绝。归尘派寒宵自觉犯下大罪,无颜再见众人,于是服毒自尽,临死前留下遗书,道:“恳请这位教主大发慈悲,救助本门弟子,则贫道虽死,可以瞑目。”常影无可奈何,唯有在这已成废墟的半座鸦羽城暂住。白天,他带领年轻弟子外出寻找粮食、兵刃,搜寻城中幸存者;晚间,妖兽出没,尸体异变,他与众人并肩作战,守护老弱。有闲暇时,或找寻归尘派遗迹,收集其中秘籍、丹药、书册、图纸;或帮助白城中幸存的工匠加固房屋,修复住处。如此耽搁了足有一年,境况大为好转。众人伤势得以复原,找到了充足的水源,粮食有了收成,修建了几处房屋,足以容纳众人,真正从这场灾难中重获新生。常影遇上几次强大的妖兽,试着运用异常真气,倒也颇有心得,能够得心应手。无论在仙人还是凡人中,他都建立了极高的威望,归尘派众人奉他为新掌门,而门中女子中拥趸犹多,时常在草丛、转角、山坳、洞窟中躲藏,含情脉脉,偷窥着他。常影一回望,她们便仓皇而逃,轻功造诣大有长进。乔楚怡、烛九、尔绵荒原三人轮番照顾孩子,一有空闲便钻研归尘派心法,感悟仙界灵气,修炼武艺,各自境界突飞猛进。尔绵荒原身为三狱魔之一,得耶歌磨练,受魔神青睐,不但学识渊博,且天资更胜二人,不多时已踏入菩提境界;乔楚怡本是玄凤派天才,加上半生悲苦,意志坚强,又得常烦扰传承,不愿懈怠,于是突破凡间桎梏,触及遁天八重;阿九性子随意,用功不勤,但被两人逼迫着对练,终于将火龙鼎功力悉数发挥出来,踏上遁天七重之境。常抑察觉此节,五内俱焚,暗忖:“她们这般舒适空闲,练功练得如此欢畅,我呢?时光流逝,青丝白发,我白白看着这充沛灵气从我指尖流走,到了她们体内!她们这是偷我的功力以自养!古人所言不差,唯小人与女子难养也!”常影道:“大人,这灵气如此充沛,盗是盗不光的。你要练得,随时可以练。”常抑道:“此言差矣!但凡天上落下的每一缕灵气,流过鸦羽城,便得姓常!”如此他心情焦虑,便想:“她们能偷我的,我难道不能偷她们?尔绵荒原进步太快,必有诀窍,我倒要盯着她,看看她趁我不备,如何盗取我的灵气!”尔绵荒原对教导孩子之事极为认真,坚持从幼时传功,夜间孩子便由她带着睡。至夜间,趁乔楚怡睡着,常影遁入暗影,潜入尔绵荒原房屋,却见她双手食指抵住常雪鹰的太阳穴,指尖光彩流转,似在运功。常影暗忖:“她....这是做什么?不像是偷我儿子内力,倒像是在传功给他!”想起残鹤经中有一门窥梦之法,似能窥见旁人梦境,于是趁尔绵荒原专注之际,遁入常雪鹰梦中。梦境里有一片如诗如画的花海,常雪鹰似已成长为一少年,在花海中央,他见到一美貌绝伦,仙姿神颜的女子,那正是尔绵荒原,却比她原本更美一些。而阳光晨雾,令她显得既遥远,又梦幻,足以令老僧动心,孩童爱慕。常雪鹰走到尔绵荒原身前,咿咿呀呀,神色迷糊,毕竟他只有一岁,纵然此刻身形不似,可心智却仍低幼。尔绵荒原道:“雪鹰,我等你,你也会等我。哪怕十年、二十年,你我终有姻缘。我生君未生,君我皆不老,君我早相识,我君恋趁早。”常雪鹰道:“阿爸阿爸,阿妈阿妈。”尔绵荒原柔声道:“你这一生的每一晚,都会在这片梦境中逗留,梦中的情人,值得你一生去惦记,一生去追寻,你明白么?你记得么?”说罢,她抱起常雪鹰,在他唇上轻轻一吻。常雪鹰似很喜欢这温暖香甜的感觉,张开小手,搂住了尔绵荒原的脖子。她道:“记住,记住这片刻温存,记住你这一生与女子最早的接触,记住这梦中的仙子,喜欢它,依恋它,依靠它,铭记它。喜欢我,依恋我,依靠我,铭记我。”常雪鹰道:“咕力咕力,咕噜咕噜。”尔绵荒原道:“跟着我念,尔绵荒原,幽梦仙。尔绵荒原,幽梦仙。”常雪鹰道:“尔绵花花,尔绵花挖。”梦境似要消退,常影听得糊里糊涂,却顿感不妙,赶紧逃走。他想:“幽梦仙对我儿子的关爱之意,虽然古怪,可却深厚的紧。如此我便可高枕无忧矣。”想到此处,不禁微笑点头,只觉心情舒畅,老父甚慰。尔绵荒原缓缓入眠,可她神功非凡,他怕她察觉,不敢逗留,便顺着影子,如梦般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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