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零二 浊海成王
常影足踏雷芒，掠空疾行，绕过一山巅，再往回飞，乔楚怡见他长发雪白，亮如雷电，功力深湛，气魄雄浑，其容貌风采皆宛若神明，虽不知他所用何等功法，却担心他消耗过大。她问道：“夫君，你若累了，还是歇一歇，实在难以为继，又何必与那魔神硬拼？”常影道：“放心，我可借助龙脉之力补足体力，但必须抢在柳莹之前潜入湖中神宫，再进入那魔神栖身之所。”乔楚怡笑道：“你不必怕她，把话说开了，她便会扑到你怀里，任你号令，绝不违逆。”常影愤愤不平，但：“夫人何出此言？她向你出手的一刹那，我便与她势不两立！”顿了顿，说道：“她手中那枚戒指是大人所赠，她竟以之练成神功，再欲加害于你，哼，既如此，我便替大人夺回来吧！”乔楚怡心想：“这是影子内心想法，还是恩公的？”伸手触摸常影脸庞，知道他几乎已成为常抑，可只差那么一点儿，似乎有所残缺。但正是这一点儿残缺，令他与常抑仍然不同，才造成了如今她深爱的影子。她想：“影子对我说过，恩公当年练有一门形影神咒，可召唤前世八魄，其中六魄可以之对敌。我胡乱猜想，影子....自己便是其中之一，是最完整、最高明的一个。至于那最后的....恩公当然留给了‘她’，她手上那枚戒指，似拥有不可思议的魔力，很可能正是那最后一魄。”若将它夺到手，还给夫君，夫君与恩公将融合为一，再不分彼此。他将如影子般呆傻市侩，又将如恩公般神机妙算。乔楚怡还是更喜欢原来的影子，眼前的影子，但他与魔神不可避免有一场决战，唯有成为真正的常抑，才有必胜的把握。影子想必知道这一点，所以才想将其收回。不多时，异常真气消散，常影回复原状，再以搅酒剑凌空前进，速度便慢了不少。好在他已飞了大半路程，再过一会儿，已回到了先前大战群仙的山峰。他落在山顶，运大千世界法，查探龙脉，感悟灵气，终于查知宫殿所在，遂找向那处。途中，他见众浊蛊仙带着先前挑选出的九个仙人往山中走，正是苟奇、宁世蓝、滕翁、北兵主、干赢、王嘉、陆广、海阔、冉无舟。其余仙人已不知去向。常影忽然感到一阵心悸：“莫非他们被浊蛊吃了？”可若浊蛊饱餐后，体型变化显著，这些浊蛊毫无异样，当未食之。他不敢想象那湖中宫殿此刻是怎般景象，是犹如地狱？还是好似噩梦？正因为他想象不到，反而愈发惊惧，他知道这些浊蛊诡异卓绝，深邃难测，甚至出现在了阿罗汉的灵魂中。他对乔楚怡道：“夫人，这一回不能带你前去了。”乔楚怡原本无论如何不会答应，但夫妻二人心意相通，她只看常影的眼睛，便知道他正担惊受怕，他担心的并非他自己，而是乔楚怡。她不能成为他的累赘。她道：“好，我找一处藏着，你记得早些回来，安全回来。”说到此处，抿了抿嘴唇，道：“不，无论怎样，都要回来。哪怕再晚，我都等你。”常影道：“你也是，我回来时，要见到你安安好好的。”两人相拥温存片刻，常影潜入暗影，汇入龙脉，沿其行进，约莫三十里地后，进入湖水中，此湖水碧蓝清澈，可见水下美景。常影运功闭气，又大约游了半个时辰，见到那古老阴沉的神宫。........冉无舟迷迷糊糊地醒来，见自己身处一间石室，穿着一身干净袍子。这石室门被锁住，仅有一小窗，窗口以透明琉璃封住，甚是坚硬，往窗外看，发现竟身处湖底，不由吃了一惊。但随之而来的，则是狂喜：“这宫殿正是常影提及的那个，先前我被柳莹那些仙侣制住，随后....发生了什么事？”仔细回想，毫无头绪，可唯一确定的是，他被柳莹选中了。我被柳莹选中了！最终我被柳莹选中了！他捏紧拳头，狠狠一挥，似要将这些年的憋屈怨气全数发泄出去。他咬牙想道：“慕容垂、刘寄奴！你二人等着，等我练成异域仙子的功法，便下山去收拾你们！我要将你们俘虏，在千万人注视下凌迟处死，以彰显我帝皇威严！”他在窗边坐下，思绪纷纷，胡思乱想，又道：“行百里者半九十，冉无舟啊冉无舟，现如今，你千万不可大意，更不可得意忘形！莫忘了你的初衷，便是建立太平盛世，令百姓安居乐业，皈依我佛。若得势之后滥用酷刑，传扬于民，又岂能对得起我佛教诲？不，不可，我当处死与我敌对者，但万不可做那般残忍之事。”对，为何被选中的是我，而非那....常影、苟奇、宁世蓝等人？论功力，我及不上他们轻轻一掌；论资历，我更无法与一众仙人相比。莫非...她看中的是我的聪明才智、仁慈之心？是了！是了！我佛慈悲！阿弥陀佛！定是佛祖保佑，因果注定的！这么说，这柳莹她....她冥冥之中，受了佛祖委托，特来替我指明前路么？她虽非佛门中人，可受了点化，则是佛祖化身，菩萨降世！刹那间，他心中涌起一股虔诚之情，感激之意，不禁跪在地上，向空白处深深一拜，道：“多谢仙子垂青，小生愿立誓忠于仙子，忠诚相伴，尽心侍奉，此生顺从，绝无半点违背。”随后又是漫长等待，他本定力高强，能打坐三天三夜而身心不动。但此时却如被泼猴附了体，无一刻能安静。他又想到了贾盈：“这些时日，可苦了师妹了。她带着孩子，随我行了数万里路，吃尽了苦头，却并未反我。可见是个忠贞女子，只是时运不济，遇人不淑而已。嗯，我当皇帝之后，还是找到她，娶了她吧，也算是给她这劳累的一生一个寄托。”想到此处，他哑然失笑：“我这是怎么了？都说穷生邪念，富养良心，我这不是还没富，便已想做那大善人了么？”他收摄杂念，运照灵心法，忽然间，他脸色剧变，大叫起来，竟发觉无法催动真气，一身内力荡然无存。他急忙嚷道：“喂！喂！这是...这是怎么了？回答我！回答我！”遂挥拳砸门，那门发出厚重沉闷的声响，震得他隐隐作痛。门开了，见一男子，正是先前出手的那八位仙侣之一，冉无舟观其容貌，与自己比较，只觉自己更胜一筹。也是此刻他心态改变，自觉地以男妾自居，故在意的皆是些外貌风范之类。他道：“这位哥哥，小僧...小生发现运不了功，可知为何？”那仙侣木然道：“洗净功力，便于传功。”冉无舟欣喜若狂，道：“哥哥，不知...传功是怎般传法？可是....仙界传闻的....”说到此处，压低声音：“....传闻的阴阳双修之术？”仙侣道：“是与主人气血融为一体，体会无上极乐。”冉无舟登时脸红，道：“哥哥，不瞒您说，小僧曾是出家人，这等事....不曾做过....”说到此处，不禁想到了与班苍，不，那盘小猫的一番胡闹，口干舌燥，道：“...恐怕不知如何令主人满意。”仙侣道：“由主人主导，你不必多想。”冉无舟心道：“外界诸魔，皆发乎于心。世间劫难，为修行试炼。我至今所经历的一切，皆是命定，源于缘法，既来之，则安之。何必以为苦，何必以为乐？”念及于此，与那班苍的回忆竟意外地更鲜活，更清晰，在那令他颤栗而浑噩的时刻，另有一股前所未有的舒适体验，被他刻意压制，努力遗忘。他又不禁想：“班苍师兄....也是个苦命人，我将来定要找到他，将他好生安置。毕竟...他是我此生第一次....”他不禁忆起班苍那滚烫的肌肤，那结实的肌肉，霎时，他脸上发热，啊地大叫，用力抽自己耳光。仙侣只是看着他，无意阻止。仙侣道：“随我来吧。”冉无舟既兴奋，又忐忑，便如待嫁的少女般头脑发昏，跟在仙侣身后。突然间，道两旁房门打开，他见苟奇、宁世蓝等人，各自大吃一惊，冉无舟先是惶恐，复又嫉恨，但不想被一众仙侣发觉，故竭力掩饰。他强笑道：“诸位...也被带进来了？”苟奇恨恨道：“你怎地也能至此？”宁世蓝道：“你什么档次？和我宁世蓝抢同一个女人？”冉无舟道：“这是仙子大人的决断，我并无意与诸位争宠。只是随波逐流，风中浮萍罢了。”也是他久居秦国宫廷，传授纯阳宫术，他自己虽不练，可苻坚多男宠，他由此也见惯了后宫中一众男宠勾心斗角的把戏。此地处处是柳莹耳目，越是装得清纯可怜，则越容易受主君宠爱。那两人哼了一声，不置可否，冉无舟倒期望他们大闹一场，惹得柳莹不快，就此将他们赶出去。此时，他内心又对柳莹生出一股怨怼之意：“你已经有了我了，为何还这般贪得无厌？先来的我不追究，可这几人...为何你还要招惹他们？难道我竭力服侍你还不够么？”走着走着，前方飘来了血腥味，石地上隐有红色，像是血渗入其中。再往前看，黑暗不明，可冉无舟修炼佛法已久，目能远视，似瞧见黑暗中透出血光。三人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不禁互相靠近了些，他们想逃，却发现前后各出现一仙侣。冉无舟偷看他们，蓦地见他们脸上布满紫色血管，眼中紫光闪烁，而那眼神，令他想到了食人的野兽。冉无舟心想：“不会的，别胡思乱想，传闻异域仙子每年挑选一人，至今选了八人。现如今，这八人都还活生生的呢。”那前头的血，是了！听说人若空闲了，找乐子，会玩些花样，用刑罚，在身上弄出些血，以求刺激。但听闻此举痛并快乐着，既然来了，得学着适应。他干笑道：“主人她...在这孤远寒冷的地方，理所应当喜欢尝尝鲜，这也....”骤然，一声惨叫传来，在墙壁间回荡不休。三人大骇，想要回头，但仙侣各出一掌，三人如乘风一般向前狂奔。那是一座大厅，大厅之中如刑场般险恶，如地狱般可怖。只见柳莹站在大厅中央，掌中戒指闪着黑紫之芒，体内真气流出，化作树根尖锐漆黑的长索，那长索上长满大口，口中长满倒刺，密密麻麻，一旦被咬中，后果令人颤栗。空中数人被黑索刺中，悬在空中，鲜血长流，正是北兵主、干赢、王嘉、陆广、海阔。滕翁还躺在地上，神情惊恐而绝望，当他看见冉无舟时，急忙大喊：“六弟！快逃！快逃啊！她....她是个疯子！她...”未及说完，那黑索已将他抬起，他浑身发颤，似被那黑索在体内搅拌。冉无舟吓得险些晕倒，他不禁想起了班苍落入猎燕掌控的场景，可猎燕与柳莹相比，无疑仁慈得多。他想：“这就是...与她的气血相融？可这明明是屠宰场啊！”砰砰几声，北兵主等落地，似乎只剩一层皮，血肉骨骼被去得干净。宁世蓝哭喊道：“她...吃....吃...”苟奇也急道：“七位姐姐，快来救我，快来救我！我永生永世跟你们相好，再也不找其余女子了！”冉无舟奋起余力，施展韦陀杵法，一拳打向一仙侣，可转眼已被黑索缠住，宁、苟二人也没好得了，黑索刺入他们丹田，剧痛之下，三人却只能闷哼。冉无舟感到黑索咬他的肉，同时，他竟能清晰感到它们似乎在自己产卵。他往下看，惊恐地瞪大双眼，只见滕翁等本已掏空的皮囊重又胀起，他们摇摇晃晃，各自站着，虽然形貌与原先无异，可脸上表情与一众仙侣相同，那属于顶级的猎杀者，以万众生灵为食的怪物。冉无舟泪如雨下，欲向佛祖忏悔，祈求援助，但如何能有回应？蓦然，地上钻出一个人的脑袋，那是常影。他左右转动，看了一圈，与柳莹四目相对。柳莹那冷酷无情的脸登时全变了，她柔情款款，深情无比，似泪眼朦胧，无法自已。常影道：“路过，路过，请继续。”霎时，随着柳莹心乱，黑索也乱作一团，缩入虚无，冉无舟重重摔在地上，喷出一大口鲜血，只感手脚稍稍恢复了些力气。柳莹喊道：“负心人！你休想走！”常影道：“谁他妈的负心了？”柳莹热切地喊道：“你想要这戒指么？我可以还给你，你想要做什么，我都能助你一臂之力！你我重归于好吧，来，来，回到我这儿来！入我怀中，与我一起，成为万众之王！”众浊蛊双手举起，朝向天际，一齐随之虔诚念道：“浊世洋洋，凡尘泱泱；走出迷茫，看破彷徨。破镜重圆，忘却离殇；令得王者为众，众者为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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