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 孔雀开屏
暗紫色的天空下，山峰如恶魔犄角，奇形怪状，扭曲分岔。常抑见一状似中年、披头散发的男人，倚靠大树，悠闲而坐，此人长发半黑半白，留有长须，注视着常抑，轻蔑戏谑而笑。常抑发觉他并非一人，身后仆从众多。他与所有仆从，像先前九幽殿众一样，只是一具空壳，体内寄居着妖异的灵魂。然而，他的灵魂，以及这具体魄，皆异常强悍，非同寻常。常抑道：“阁下是谁？”来者道：“我乃伯益考，九幽殿奥华境九层仙人。”常抑愕然道：“奥华境九层....在下初来乍到，见识浅薄，还请仙家指教。”伯益考叹道：“下界来者，真是孤陋寡闻，愚昧无知。若是知道了，只怕吓得屁滚尿流。”这话引得他一众属下捧腹大笑，只是他们皆为妖异操纵的躯体，笑声虽大，脸却僵硬。常抑道：“原来阁下是不敢说，怕被我看破境界，反受耻笑。”伯益考收敛笑容，道：“我这一具躯体，是仙界遁天八重修士。而我本人是修炼奥法多年的精灵，我夺舍此人后，再服食灵晶，修炼奥法，便至这神妙无极之境，若比之仙界，远胜菩提天宫，伯仲于穹顶。”常抑道：“若如此，阁下确实了得。”伯益考道：“你为何不害怕？”常抑道：“若阁下当真如此厉害，害怕又有何用？”伯益考苦笑几声，道：“我这具躯体，到此地步，已然到了极限，是该换上一换，以期能得偿...心愿。先前派人去捉那四个女子，便是为了更进一步。她们大约是菩提天宫之境，且曾沐浴魔神之血，故若能得之，我当可更上一层楼。”常抑道：“更上一层，又有何境界？在下凡俗一个，实是敬畏不已。”伯益考细细打量常抑，道：“奥华境界之上，我们称之为玄武境，玄武境者，其强不可估量，有开辟一方世界，统御万千灵体之能，且视世俗为梦幻，法力无穷，能力无限。在玄武境之上，则有魔神境，便与你们仙界的阿罗汉境相当。”常抑心知他“法力无穷云云”不过是夸大其词，道：“原来如此，看来异界之中的至强者，也不过与仙界相当。”伯益考嗤笑道：“但身在此界中，哪怕阿罗汉来此，在咱们魔神面前，也得低声下气？”常抑道：“彼此彼此，此间魔神到了仙界，也唯有被阿罗汉随意揉搓的份儿。”伯益考眼现怒意，道：“凡俗鼠辈！在我面前，还轮不到你多话的份儿。”身后他一爪牙道：“大人，我这躯壳已然老化，是时候该换一身了。不如将此人赐给我如何？”伯益考嘿嘿冷笑，说道：“此人体魄稀松寻常，赐给你倒也无妨，但你得亲手将他这层皮剥了。”他瞧不出常抑功力深浅，也不知此人是狂妄自大，得意忘形，还是当真功力非凡，遂有意令属下试探一番。那爪牙领命而出，只见他手中两个铜锤，锤上镶嵌灵晶，他绕着常抑走动，一双眼在常抑身上四处扫过，笑道：“先将你打晕了带走，随后用钻具钻入你脑壳，你可知脑子被一点点儿钻空的滋味儿是怎样的？那些个躯壳的表情，当真是丰富多彩，美妙绝伦，而他们的哀嚎声，又是那么的悦耳动听，令人神魂俱醉....”常抑一掌打在此人头顶，此人身子一软，好似成了一滩烂泥，常抑又见一灵体钻出躯体，遂一伸手，将此妖捉住，掌心运功一化，此人凝成异常真气，汇入其体。众妖直看得脸色剧变，有人说道：“伯大人，农七可是奥华境两重境界，怎会如此不堪一击？”“他怎能看见身为灵体的农七？”伯益考笑容贪婪，目光急切，裂开嘴，吐出血红的长舌，道：“鼠辈，你在仙界是何境界？”常抑道：“实不相瞒，大约在菩提穹顶境之上。”伯益考登时惊怒交加，道：“穹顶之上，便是阿罗汉境！你这老鼠胆敢消遣本尊？”常抑道：“阁下以诚待我，我岂能欺瞒？”伯益考心想：“此人信口胡言，想将我吓走，以免落得被剥皮钻脑的下场。不过他终究甚是了得，可为我所用，纳我魂魄。杀了他之后，那山边的四具雌体便也是我的了！则登上玄武神境，指日可待，大仇得报，更近在眼前。”念及于此，心情大好，身形一晃，已站在常抑面前，道：“我已决定了，你便是我今后躯壳！”常抑道：“你欲夺舍我这体魄，我亦想得到你的功法，这一战倒是非打不可，越快越好。”伯益考双掌一合，掌心出现一大圆球，球体中布满异常真气。他双手再分开，双掌上如风声雷动，万鬼齐鸣。他森然道：“鼠辈接招！”说罢一掌向常抑打来，此掌力极为古怪，变化无方，仿佛天地间忽然开辟出另一怪诞小世界，一旦被这小世界吞噬，此人立时面目全非，满身变异，哪怕不死，也会被这一身怪模怪样逼疯。常抑向旁躲闪，可这掌力途径诡谲，绝非寻常身法能避过，只见眼前一百丈大洞如大嘴般张开，霎时已将常抑吞没。众爪牙见状惊佩，登时谀词如潮，又有人道：“大人，你将此人变异了，还能夺他的壳吗？”伯益考道：“蠢货，这变异由我造成，自然也可由我消除。”众妖皆称颂道：“蠢材，竟瞧不起咱们大人的通天彻地之能！”正说话间，却见两股真气击穿那小世界，反将小世界包围，随后其中异状迅速崩溃，归于宁静。那伯益考见自己这神功法宝被破，当真心如刀割，怒道：“是什么人？是谁干的？”常抑从那世界中现形，外观如常，毫发无损，道：“倒也还好。”伯益考怒声咆哮，将异常真气凝聚在手，扑向常抑，一掌打其头颅，另一掌打其腹部，这双掌中皆蕴有异变之力，其威能毫不逊于先前那“异变小界术”，且其身法极为古怪，半实半虚，看似远，实则近，看似无，实则有，非常理所能测度，正是九幽殿极为高明的一套九幽三奇掌法。常抑虎吼一声，与之抢攻，鹤翼一转，将双掌尽皆挡开，鹤翼之中，暗藏锋利虎爪，那伯益考中招剧痛，惨叫起来，胸口多了几道血淋淋的口子。他当即变作灵体状，绕向常抑背后，抓其背脊，然而虎鹤双形可包容天地，巧夺造化，通晓至理，岂能看不破这把戏？常抑随手向后一甩，虎爪如风，再中敌人，伯益考现出实体，脸上也是鲜血淋漓。众小妖直看得脸色惨白，魂飞魄散，都想：“伯大人在九幽殿中也是权势极大的人物，为何竟被此人将躯壳重伤？”伯益考沉声道：“我小瞧你了！看来你的确有菩提穹顶境界！”常抑道：“你这还不是小瞧了么？”伯益考再度发动猛攻，只见他双手间出现奇门兵刃，似是一柄大镰刀，镰刀挥舞之际，异变真气化作漫漫紫烟，如风起云涌，笼罩十里，紫烟又变作奇异的怪物，忽前忽后，张嘴猛咬，实是凌厉无俦，凶猛绝伦。而常抑依旧泰然自若，不躲不闪，居于云雾间，双掌不停变招，时如鹤翼鹤嘴，时如虎爪虎尾，敌人攻势无论多么隐蔽难测，多么匪夷所思，皆能被他预测防御，一旦防下，立时反击，仿佛有无数双手，无数双眼；而他掌中有解离驱散之法，哪怕身在异域，任凭异变如何严重，皆会被他转化复原。伯益考见久久拾掇不下，心底发毛，可又着实不甘心：“我这躯壳舍了便舍了，此人如此强悍，我得了他，便可晋升魔神之列！”遂再度化为灵体，欺近敌人，如此可将他这鸿烈紫烟刀法的威力发挥到极致。他只道常抑已被自己这紫烟迷住，自己变作隐形灵体，他如何防范得了？谁知刚一靠近，却听见一阵凤鸣之声。他心头巨震，大叫“不好”，整个身子似被裹紧了，好似浸泡在金水之中，金水凝固，令他显露无疑。常抑单掌一拍，正是不久前刚学的“凤鸣钟灵掌”，但见浩浩荡荡的凤仙火从天而降，击中了伯益考。此门掌法为北钟落败之后幡然悔悟，穷竭心智而创出的绝学，蕴含两层妙术——先将敌人体魄真气化为金石，再以凤仙火焚烧，如此可实现五行相克，南火克西金的神效，一掌威力何止翻倍？哪怕敌人功力再强，亦不免为其重创。此际，那伯益考中此一掌，浑身经脉寸断，真气大乱，鲜血狂喷，他想：“我立时舍了这躯壳！逃得性命，再行修炼！”旋即舍身逃窜，他这灵体游行神速，能日行万里，谁知常抑手一吸，伯益考已落入他的掌握。伯益考骇然道：“饶命！我有眼无珠，得罪大仙，还请大仙万勿动怒！”常抑暗忖：“侥幸侥幸，我未用真武，与他功力实则相近，只不过所用功法远胜于他，方才无伤取胜，否则，要么闹得两败俱伤，要么耗费真武之力，实是得不偿失。”再看众爪牙，早已一哄而散，只留下满地无魂人体，都已然活不成了。伯益考道：“大人，我有丰厚宝藏可以相赠，另有无数灵晶矿可供给大人....”常抑道：“这是必须的，而且我要去异域深处，正好缺个向导，你若发誓效忠，我可以留你一条命。”伯益考心想：“暂且隐忍，等我找机会逃脱，去找神殿魂王，他定能杀了此人，我再将此人剥闹取壳，可魂王为人邪恶，与我有仇......”遂答道：“我伯益考愿效忠于....不知大人尊号？”常抑道：“我叫常抑。”伯益考尖叫起来，声音刺耳，充满敬畏与悔恨，他愣了许久，道：“莫非竟是仙界近些年盛传的洪荒仙帝？我....我有眼不识泰山...”心中再不敢起半点夺舍念头，又道：“我伯益考愿效忠于洪荒仙帝——常抑大人，此生誓死守护，永不背叛！若违此誓，令我万劫不复，永不超生。”霎时，他感到灵魂滚烫，似被烙下了印记，心想：“他竟能在灵魂深处定下契约，罢了罢了，这辈子便只能做他忠仆。”常抑道：“你先将你那些功法奉上。”伯益考遂说了“异变小界术”、“九幽三奇掌”、“鸿烈紫烟刀”三门神功，此妖在九幽殿中也曾是天赋秉异、倍受器重的人物，而此三功法在九幽殿中亦算得镇殿神功、不传之秘。常抑听得甚是欢喜，道：“如此好极，哪天给你找一具好躯体，算是奖赏。”伯益考喜道：“大人宽厚待我，我必以死报效。”常抑道：“对了，你知道须弥山怎么走么？”伯益考惊呼道：“那是在九幽地界中的幽都之中，眼下称作归墟，以往那些魔神在时，亦不敢轻易靠近。”常抑皱眉道：“什么叫‘魔神在时’，闹了这么半天，魔神居然都不在？那你先前吹嘘个什么劲儿？”伯益考干笑道：“自从九幽与仙界相连后，魔神似乎皆躲到了远处，以往能感受其精神威压，现在却感受不到了。”常抑道:“那些个魔神与你们九幽殿有什么关系？”伯益考答道:“此间魔神众多，大小不一，为纯粹灵体，无法现形，有些甚至只有力量，却无意识。我九幽殿崇拜魔神，想利用魔神之力，遂费劲心机，欲为诸位魔神供奉身躯而不可。若无形体，魔神便无法离开九幽，降临仙界。”常抑又问道:“九幽与仙界被屏障隔绝，无法通过，你们是如何从仙界掳来这许多人的？”伯益考抬起头，目光崇敬，说道:“数万年前，我万魂殿中有一位祖师爷，是本殿几位始祖之一。此人名叫孔宣，便是他开起了一处仙异混沌之门，此门名为“孔雀万华”，唯有每年特定时节才能通过仪式开启，纵然时间短暂，却也开辟了通路。正是因为这扇神秘奥妙的门扉，梦魇妖之类体型较小者可穿梭而过，而我等可从仙界捉些合适的载体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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