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回
“露浓，你过来。”邱宓慈命人勾起一边纱帐，明眸含笑地看着外屋擦拭花瓶的露浓。
露浓是她的房中丫鬟，并非陪嫁。
“夫人，您有何吩咐？”露浓掀开珠帘上前，浅笑装无事。
邱宓慈淡淡一笑，神色莫测地看了她一眼，忽然道：“我身边除了宝盖和宁锦之外，最信任的人当属露浓你了。”
露浓闻言一定，颦着眉头有些惶恐地答道：“夫人哪儿的话，自打夫人入府露浓便一直伺候在屋里，您是露浓的主子，尽心竭力伺候您是露浓的本分。”
“是啊！所以我有个想法。”邱宓慈一双充满笑意的眼睛柔和地望着她，“我想把你的月例银子跟宝盖宁锦一样提为一两，今后你就跟她们一样好生伺候在我身边，如何？”
让她跟宁锦她们领一样的月钱？不仅露浓自个儿，连宝盖和宁锦都怔住了。
邱宓慈苍白的脸上挂着温和无害的笑容，露浓看得有些怔了，不免想起今日做过的事情。
夫人素来心善仁慈，待她更是不错，近些日子来就算是性情大变杖毙了几个琵琶楼里的奴婢，但在牡丹轩这边还是照样宽厚对待身边的丫鬟，不像其他侧夫人和姨娘那样苛刻。
且如今居然还要提拔她为大丫鬟，如此重的恩她居然……瞥了一眼床桌上的那碗汤药，露浓有些担忧，却是含笑拜谢：“多谢夫人提携！露浓一定尽心尽力。”
“好姑娘，我就知道你是个乖巧的人儿。”接着，她看向宝盖，“伺候我吃药吧。”
“是！”宝盖将汤药端上前，坐在榻边吹了几下，慢慢地，就在她准备将白玉汤匙送入邱宓慈的口中时！露浓忽然一声大叫！
“夫人不能喝！”露浓连忙上前，亟亟惶惶地夺过宝盖手里的汤药，噗通一下跪在地上，眼里尽是懊悔，“夫人！夫人不能喝！”她按照柳姨娘的吩咐在邱宓慈的汤药里下了少许砒|霜，虽不致命却足以令她这虚弱的身子彻底废了，今后不能再生育。
露浓当了十几年的丫鬟，先前在柳姨娘那儿虽也是房中丫鬟却免不得天天受气挨骂，自从被送到牡丹轩伺候邱宓慈，看着邱宓慈对身边丫鬟都那么宽容爱护，她打心眼里羡慕着。今儿邱宓慈居然还如此信任她要提拔她为大丫鬟，叫她如何下得去手残害这个年轻善良的夫人？
“为何不能喝？”宝盖愤怒起身，指着露浓手里的汤药，“莫不是这里头被人动了手脚，你知道却没告诉我们？”
“不…我不知道……”若她承认自己是受柳姨娘指使下的毒，夫人纵是再宽宏大量也不可能跟对待宝盖宁锦那样对待自己了，于是露浓心下一绝！镇定地道：“夫人，这药露浓还未检查过，确实怕有人动了手脚。”
当场拔银簪试毒定然露馅，夫人也会打发人去找出下毒之人。于是露浓干脆一不做二不休将手里的汤药一饮而尽，全部喝进自己的肚子里。
“露浓！你怎么把我的药全喝了？”邱宓慈故作讶异地问。
“夫人。”露浓擦了擦嘴边的汤渍，“这药不对劲，要是下了不能试出来的毒那可不得了，露浓把它喝了，若是露浓没事才好安心给你再煎一副。”
如此忠心的奴才，打哪儿找去？
邱宓慈十分感动：“好姑娘，难为你如此有心，就怕这汤药真有毒可得害了你的身子。宝盖，去拿一吊钱给露浓，让她去医馆好好看看身子，可别吃坏了。”
“多谢夫人！多谢夫人！”露浓喜出外望，见夫人不但没有怀疑她，还心疼她以身试药给她银子去医馆。心里头半喜半惊地接过一吊钱，她离开了屋子，至于柳姨娘那边她只好另找借口搪塞，今后也不能听从柳姨娘的命令去害对自己格外开恩的夫人了，她必须想个办法摆脱柳姨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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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旁的宝盖和宁锦有些不明所以，忙问：“夫人，露浓她究竟是不是内奸？”
“显而易见了。”邱宓慈敛去笑意，“不过她很聪明，知道如何舍取保全自身，这样的人贴身伺候自然不能了。她的月例照样按照大丫鬟的领，待会告诉她还是让她在屋里伺候，就说是我的意思，以免沫雪菏泽她们觉得不公平生了异心。”
“是！”
“还有，就说今后煎药这样的活儿不用她做了，吩咐沫雪去做，让她真切感受到我确实是提拔了她。”
“是！咱这就去！”宝盖贼笑着离开了。
丫鬟们退下后，屋里只剩宁锦，罗嬷嬷二人。邱宓慈掀开被子坐了起来，对宁锦说道：“那些苦药喝了半个月也没见多少气色，你去厨房让人给我炖盅血燕窝过来。”
“是！咱这就去。”
宁锦也走了，罗嬷嬷仔细看了看屋里，将其他丫鬟都令退，这才往榻边一坐，低声地道：“您料的没错，那天夜里为您接生的两个稳婆一个死了，一个失踪了，还有那个翁老太医也忽然回了老家。”
“我猜多半都死了，那两个稳婆是谁找来的？”邱宓慈问。
“家底儿我都摸清楚了，那两人是京城里很有名的接生婆，听说侯爷出世的时候也是她们接生的，多年来一直受侯府照应，在外头过得顺风顺雨的。”
“多年来受侯府照应却还是受了指使来谋害我腹中胎儿，谋害侯爷的子嗣，想必是受了极大的好处，是一般人给不了的好处，远比侯府给的恩惠诱人。”邱宓慈冷冷一笑，“侯府之中也只有秦枇玉有这能耐，只是眼下我却没有能力打发人去把那老太医找出来。”
罗嬷嬷老眼一亮：“您忘了娘家还有您的胞弟邱二小爷？上个月他就已经出发往天津卫了。”
子儒弟弟……记忆里一个儒雅的少年郎出现在脑海中。
她娘家还有一双龙凤胎弟妹，只可惜她的母亲跟她一样心慈手软，任凭父亲娶了又娶，若非忌惮母亲的郡主身份，那些个姨娘丫鬟早就爬上天了。
“稍会儿我就拟信，嬷嬷打发人送去给我弟弟。”
“是！待老夫人回来，有那下流娘们好看的！”
就算等到老夫人回府也不一定能替她做主，眼下她没有证据，秦枇玉完全可以推脱地一干二净，就算老夫人相信是秦枇玉害了她，难保不会顾及秦丞相的面子不敢对她怎么样。
正琢磨着呢，外头忽然传来宁锦的喊声：“夫人！夫人！”
“怎么了这是？慌慌张张的没个规矩！”罗嬷嬷怒道，“不是让你要血燕去了？怎么空手回来了？厨房里那些婆子不肯？”
宁锦连连点头，小脸憋得通红不说眼眶也是红的：“我去厨房让李婆子炖血燕窝，李婆子说贵重的食材平日都是掌勺婆子在管，我跟掌勺婆子要她非但不给，还语气直冲地把李婆子训了一顿，明着是训李婆子暗着是训斥我！赶巧宝盖要去厨房换炉子就撞见了，就她那火爆脾气这会子已经跟掌勺婆子掐起来了，就差打起来了！”
邱宓慈无力地闭了闭眼，对罗嬷嬷道：“您去把宝盖带回来，顺便把那掌勺的婆子也带来。”
罗嬷嬷顿了顿，担忧道：“那掌勺婆子是府里一个老姨奶奶的亲戚，平日里就不安生，要是带了过来恐怕也是要闹腾的，不然我把东西强要来教训教训那婆子就是了。”
“您就照我的吩咐去做吧。”
“诶！”罗嬷嬷只好去了。
罗嬷嬷走后，邱宓慈对宁锦道：“去勤园把小六儿，梁炳叫过来。”
宁锦大惊，前几回主子唤那两个小厮过来，便杖毙了刁蛮的丫鬟，难不成这回……
那掌勺婆子可是老姨奶奶的亲戚，她不能任由让主子犯这糊涂，于是宁锦忙声道：“那婆子虽是刁钻，可毕竟是府里的老人，又是老姨奶奶的亲戚，您要三思而行啊。”
“我自有分寸，就是准备吓唬吓唬她而已，去吧。”那位老姨奶奶，跟柳茹芳是一路货色。
宁锦半信半疑地离开了，她知道如今的主子看似平静温和，可下令治人却是半点不手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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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一会儿，罗嬷嬷推着掌勺婆子进了门。一旁的宝盖也捂着半边脸小跑到邱宓慈床边，邱宓慈看着她捂脸的动作和凌乱的发髻，又看了看站在珠帘外丝毫无损的掌勺婆子，深深吐了一口气。
“夫人，这野蛮婆子不讲理。”一向火爆强硬的宝盖这会子居然也红了眼眶。
一旁的宁锦顿觉不对劲儿，连忙上前握住她捂脸的手，着急的问：“那婆子伤着你了？”
宝盖呜咽地点了点头，松开捂脸的手，这才让人看见她左脸上两道见血的指甲划痕。
“你个老娼妇！居然把宝盖姑娘的脸伤成这样！”罗嬷嬷狠狠地踹向掌勺婆子的腘窝子，让她跪了下去，“你凭什么打咱牡丹轩里的人！谁给你的这个豹子胆！你以为倚仗一个老姨奶奶就能为所欲为了吗？”
“我可没故意伤她！”掌勺婆子的嗓门不比罗嬷嬷的低，对于邱宓慈她更是不放在眼里，权当她软包子好欺负，“是宝盖姑娘偏要抢我柜子里的上等血燕，那可是皇上御赐的。也就老夫人和几个姨奶奶有那么一盒子，剩下一点是要给秦夫人补身子的。秦夫人说了，没有她的吩咐任何人都不能擅动柜子里的珍贵补品。这宝盖姑娘偏是要抢，我若任由她抢了去秦夫人那边也不好交代。这动起手来难免有错伤，也是不小心划了姑娘的脸，我这手臂可也被姑娘抓破了呢！”
秦家就是仗着皇上撑腰，但凡扯出圣上，下人都不敢怎么样。而她先前虽有太后照顾着，可太后娘娘年前已经西去，加上生前跟皇上也并不和睦。
“胡说！你明明是仗着秦枇玉张狂跋扈惯了！适才还当着我的面儿说牡丹轩里的人吃不起血燕！现如今却反了说法！我呸！”宝盖怒气冲冲。
“皇上御赐的东西？”邱宓慈平静地转动着腕上冰种翠镯，语气冰冷地说，“五百年的上好人参、一品血燕、东海鱼翅、南海鱼胶、哪一样不是宫里御赐的？可你要搞清楚，这些都是宫里赐给侯爷的。先前老夫人老姨奶奶和其他姨娘那些个东西都是从我这儿出去的，我吃我的燕窝为何要跟别人交代？”
掌勺婆子咽了咽口水，不曾想这大夫人居然真如外头丫鬟说的那般性情大变，想她以前柔弱老实的性子，哪次不是被奴才们一搪塞就作罢的？现如今看似一副不好得罪的模样，想必也是装出做做样子，估摸是没了子嗣心里有气无处撒才变相了几天。
奈她是正房又如何？这府里管事的又不是她！娘家后台硬又如何？这南北相距几千里谁能知道？想也不用怕她！
于是，掌勺婆子傲慢狂妄的回道：“夫人您可别为难我！我从早到晚都得看着厨房不能离开半步。这会子在您这耽误了这么些功夫怕是要耽误了主子们的晚膳，待会秦夫人怪罪起来，我可担当不起啊！”
“下作娼妇！真把自己当回事儿了？”罗嬷嬷啐了她一口，“呸！你当厨房里就你一人会管事啊？”
“我自然是管厨房的事儿！奴才听从主子安排，这府里秦夫人做主，秦夫人摞下话我们这些做奴才哪敢违背？”
掌勺婆子口口声声都将秦枇玉掌大权的话儿挂着嘴边，分分刻刻都在挑战邱宓慈的耐性。
邱宓慈冷冷地看着掌勺婆子，她答应过宁锦只是想要教训教训，便慢悠悠道：“秦夫人掌事，跟我拿血燕没关系。你若知好歹就把血燕炖好给我送来，今后我牡丹轩想要的东西你必须挑好了的送来，再跟宝盖陪个罪，去院子里领二十板子，这事儿我就这么算了。”
“夫人，您没跟我开玩笑吧？”掌勺婆子愤愤然地站了起来，“我是老姨奶奶的表嫂子！这要攀起亲戚算起来可是夫人您的长辈！您存心为难我也就罢了！今儿不但让我跪下，现在还要打我二十板子？回头叫秦夫人知道了，您担待地起嘛您？”
罗嬷嬷又啐了掌勺婆子一口：“下作娼妇！你攀的哪门子关系！就你那丫鬟出身的老姨娘能给你什么能耐！”
邱宓慈闭了闭眼，轻声对宁锦道：“小六儿和梁炳过来了么？”
“方才就过来了，一直外头候着。”
“我为难你？”邱宓慈冷冷地看了掌勺婆子一眼，“方才我跟你说的那些规矩你守还是不守？”
“屁话！这算哪门子规矩！这府里的规矩都是侯爷立下的，侯爷说了府里下人都要听从秦夫人差遣！我是大厨房里的管事，秦夫人素日里都要礼让我三分，如今就您也想给我立规矩？”
见掌勺婆子那张狂劲儿，宁锦和宝盖气得牙痒痒：“好你个刁奴！居然敢这么跟主子说话！你信不信咱们告诉老夫人，让老夫人扒了你的皮！”
宝盖气呼呼地骂完，罗嬷嬷正要开口接话，却听一直沉默的邱宓慈忽然开口说道：“拖出去杖责五十，死了就扔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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