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回
琵琶楼分为上下三层,虽不算大,却是独具一格。第二层为秦枇玉起居生活之所在,上层四面缕空搭着戏台,是素日里秦枇玉和安虢侯享乐玩乐的去处。
这会子,秦枇玉侧躺在贵妃软椅上,一手支着侧脸,一手捏着薄荷草在鼻下轻轻地吸着。
左右两个丫鬟:琶儿、筝儿一人剥着葡萄,一人剥着瓜子儿。前方地面跪着一个小厮模样的男子,瘦瘦巴巴的身子一直抖个不停,似乎很害怕。
秦枇玉吸了几下薄荷香气通了心肺,一双点红的美眸缓缓睁开,她瞥了地上小厮一眼,这才慢条斯理地问:“翁老头死了没有?”
小厮一个激灵,立刻连磕了三个响头,惊慌道:“回夫人的话,翁、翁老头原来是病的快死了,小的们日夜守着只等着他早点病死,好通知村里人收尸。哪知道!哪知道三天前他忽然就不见了!”
“什么!?”秦枇玉立刻支起身子,眼瞪如铜铃,“这人都没死成,好端端地怎么可能不见了?”
小厮吓得跪趴在地上不敢抬头,颤声道:“回夫人,小的们日夜轮流守着,未料三天前的夜里忽然下起了大雨,小的们想着弄点干柴取取暖,哪知道回来的时候发现看守翁老头的大旺被人打晕了,翁老头也不见了!”
“一群窝囊废!翁老头哪里是不见了!”秦枇玉将手里的薄荷油捏得透烂,少顷狠狠地甩到小厮脸上,糊了小厮一脸草叶渣滓。
秦枇玉青着一张脸不知是怒是慌,她原本就没打算直接杀了翁老太医,以免将来被人查起来推脱不清。后来琶儿出了个主意:知道翁老头生性好色时常流连在烟花巷陌,便以谢礼为由送了个染病的窑姐给他,就这么等着他染病病死。岂料如今却不知被哪个背地里的给搅了局!真是气煞她了!
“您先别气,那翁老太医已经病入膏肓不省人事了。”琶儿俯身在她耳边道,“且不说别人问不出什么来,就算问出什么来,到底这主意还是柳姨娘出的,与咱们不相干呀。”
琶儿所言之意不过就是让秦枇玉在事情被揭发时,将所有的一切推到柳茹芳身上,谁叫柳茹芳跟她同坐一条船,还落了把柄在她手上?
秦枇玉哼笑一声,涂着凤仙花汁儿的长指甲慢慢地划过琶儿的脸:“可茹芳到底是侯府的人,我不想这么快让她死。”
琶儿浑身竖起了汗毛,想到自己的姐姐琶珠伺候了秦枇玉好些年,上回被打死了秦枇玉却连眉头都不皱一下,当她们的性命为草芥。
秦枇玉那长指甲就像匕首一样在琶儿脸上划着,但她还是强作镇定地道:“您放心,柳姨娘不会死,这事儿说大也大说小也小。大了顶多受老夫人一顿责罚或者直接把柳姨娘赶出去,小了也就挨侯爷一顿骂。咱都知道侯爷如今不比从前,日后回来也不会像从前那样对牡丹轩里的那位了。加上这些日子丞相下的一番功夫,侯爷肯定会以为他府上最重要的女人其实是您才对。所以哪还能为了这事儿追究到您身上?”
“哼哼…”秦枇玉掩嘴笑了,“你这蹄子倒是挺有眼力见的,不过也保不准那翁老头话没说全就死了。算她邱宓慈命大,若真的不得已要让柳茹芳出来承担一切,今后我再替她一并向邱宓慈讨回来便是。”
“是!还是夫人英明。”琶儿直起腰版,看了看跪在地面上的小厮,问道:“您看他们几个看守翁老头的人该如何处置。”
“容我想一想。”秦枇玉忖了一会儿,随手拿起几上的紫葡萄在玉指之间来回转动着,少顷忽然笑道:“你们看守翁老太医的三人都辛苦了,今后就好生歇着吧。琶儿,把其他两人叫来,一人赏一颗仙丹。”
“多谢夫人多谢夫人!”那小厮连连磕头,感激不已。
琶儿同情地看了小厮一眼,转身回去取了仙丹。
所谓仙丹,不过就是吃了就能去见神仙的丹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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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明曦送来的补品,有许多都是补血补气的佳品。邱宓慈很疑惑:既然正麒还活着,为何没有派人通知自己?李喻安呢?身为贴身侍从,他又去哪儿?
侯爷很在乎他们的孩子,若孩子没有了,他的伤心不会比自己少。可昨儿从裴明曦言语中不难听出侯爷已然是知道孩子夭折一事。
大大咧咧的宝盖还期盼着侯爷回府,能替夫人主持公道。这才托明三爷送了这么些好东西过来。而心思缜密的宁锦却是看出了邱宓慈的不解和忧虑,她也疑惑为何侯爷知道她家主子没了孩子,却似乎没有什么反应。
主仆二人的心思想到一块儿去,宁锦赶紧将两包袱补品拆开细看,却发现里头并没有什么信件,连只言片语的问候也没有。
“你们说侯爷怎么了?”
宁锦忙道:“您可别多心了,许是侯爷战事吃紧,口头托付明三爷回府看看您呢。”
“不会……我总觉得他不应该这样,如果他活着不可能不派人告诉我。”
“是啊!侯爷如果活着肯定会第一时间通知夫人,不可能叫夫人担心的。”宝盖不解地说。
邱宓慈皱着眉,手里拿着玉柄银匙慢悠悠地在补药汤里搅拌着。
前两回秦枇玉言辞之中偶有提起侯爷,却似乎是无心提起有心掩饰。可就算秦枇玉故意封锁消息不让自己知道,但他呢,他难道也不想自己知道他还活着的消息么?
如果这事儿是在他纳妾之前,她肯定毫不犹豫地赶去西北找他。可自从他寒了自己的心,自己就再也无法像从前一样,不管不顾地去在乎他了。
思及此,邱宓慈不由得自嘲一笑,眉间却蓄着忧愁。
果然是天下乌鸦一般黑,自古男人多薄幸。无论是侯爷还是自己的亲爹,都免不了要三妻四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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约莫过了一个月,她的身子也养地差不多了。时候也进入了深秋,苑子里都是落叶,别的院儿楼儿园子什么的都添上了秋景,摆上了各色秋菊,只有她的牡丹轩冷冷清清。邱宓慈手头不是没有银子置办,只是她要做的事情还有很多,银子总归留着好用。
这日晌午,吃完饭她独自在亭榭里坐着,翻看着李白的诗集。屋里屋外的丫鬟都凑齐了扎堆在底下,打扫的打扫,做活儿的做活儿。却只有露浓不见踪影。
邱宓慈懒懒地看了丫鬟们一眼,心想:看来是留不得她了。
过会儿,沫雪步子匆匆地跑了进来,在宁锦耳边说了什么。宁锦眸色一喜,连忙跑进亭榭里对邱宓慈道:“您猜方才沫雪跟我说了什么?”
“敢叫我猜?猜对了叫我罚你什么?”她笑着。
“您应该说猜错了您要赏我什么。”宁锦笑道。
“在这府里能叫咱们开心的事情能有哪些?别贫嘴了,快说。”
宁锦俯身在她耳边说道:“子儒少爷现在正在鼓楼大街的香茗居,方才打发小厮过来传话,就等您示下。”
邱宓慈连忙起身,惊喜道:“还示什么下?赶紧差人把他请来!宝盖,去准备晚膳,就熬一盅碧粳米粥,炒个油盐枸杞芽,做个酸辣鹅脯,再煮一锅虾丸鸡皮汤来,其它的你看着办吧。”
“是是!我这就去!”宝盖爽快地走了。倒是宁锦,不由得讶异:“您居然还记着大少爷喜欢吃的菜儿。”
邱宓慈笑了笑,没有回答。
虽然她有十二岁就入宫陪伴太后,后面几年都在宫里长大。可对于自己的家,她还是很想念的。她印象中最深的就是自己的一双龙凤胎弟妹,对娘亲倒是没有很深的记忆。她只记得临入宫前娘亲抱着自己,说了句对不起。在嫁入侯府时,她也对自己说了句对不起。
至于娘亲为何总要说对不起,邱宓慈以为她大概是觉着自幼没有陪伴在自己身边,而感到愧疚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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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戌时,邱子儒带着随身小厮进了园子,小厮被丫鬟们留在下人院子里,邱子儒被领到牡丹轩邱宓慈的屋里。
“给长姐请安。”邱子儒年方十七,生的一表人才,一进园子便叫好些个眼尖的丫鬟丢了魂。
“弟弟快坐,一路辛苦了。”邱宓慈亲自为他盛了一碗汤,“知道你来,却不敢叫你直接上门。你知道如今侯府里的情况,也知道姐姐现在的处境,凡事只有低调些。”
“咱们姐弟何须在意这些?我只是替姐姐不值!”邱子儒愤怒饮了一口酒,“我和子雅一直为长姐担忧,还以为长姐这回能生下世子,不想还是让那毒妇阴了去!”
“嘘!我的爷!您小点声!”宁锦连忙嘱咐,“都说隔墙有耳,咱这侯府就算是隔着一个园子的动静都能被人知道呢。”
邱子儒不甘地呼了一声,却是听进了宁锦的话,低了声音说:“不过长姐放心,翁老太医已经被我找着了,这会子正安排在客栈里,我让人看着呢。”
邱宓慈忙问:“你是怎么找到他的?他说了什么没有?”
邱子儒皱着眉,有些疑惑:“那老太医已经快不行了,嘴里说的都是些胡话。不过小厮在他身上搜到这张药方。”说着,邱子儒从随身的锦囊里取出一个裹着绢布的纸张,“老太医得的是花柳病,我生怕他身上的东西带病,叫人一字不差地照抄了一遍,长姐瞧瞧。那封原的我还留着,若有什么纰漏还能对上。”
邱宓慈接过药方子仔细看了起来,但她不懂中医,从药方子上也看不出什么端倪。
“长姐,还有一事跟您说。”邱子儒道。
“何事?快说来。”
“起初,姐写信来让我去打听翁老太医的老家,我命人打听到了,可却怎么也找不到这个人。后来无故出现了一个扮相不俗的小厮,给了我一个住址说是去这儿就能找到翁老太医。夜里我带着人去的时候,屋里看守的人个个睡的死沉,我就命人把老太医抬走了。您说,这个人是谁?他为何要帮咱们?”
邱宓慈有些愕然,居然有人在暗处相助她!
邱宓慈活了二十来年也不过在老家苏州和燕京两个地方,所结识的人更是少之又少,如今唯一肯帮她,又知道她失子一事的,只有裴明曦了,兴许真的是他。
收好药方子,邱宓慈打发丫鬟去收拾一间屋子,说:“弟弟晚上就在我这儿住下,我让宁锦、沫雪过去伺候你。”
邱子儒腼腆地抓了抓冠带,笑道:“怎好劳烦长姐,我住客栈就行了!”
“姐姐再是不济,难道连照应弟弟的能力都没有了么?你安心住下就是。”
邱子儒轻轻颌首,拿起筷子开始夹菜,眼神却偶尔偷瞄到宁锦身上,宁锦也是满脸的羞红,只好转过身子去假装忙活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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