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回
所幸邱子儒先看见了马车,率先让小厮进去通报一声。于是邱宓慈一番梳理整装之后,疾步出了门。只是她一出门便遇见从明月院方向走过来的华月和两个丫鬟,华月是老夫人的表侄女,关系亲疏可见。
“月妹妹。”邱宓慈先开口。
“原来是大嫂。”华月上前福了福身子。
“方才听说老夫人回来了,正好遇见你就一块去吧。”邱宓慈笑了笑,转身往大门走去。
华月跟在她身后两步之远,声音淡淡:“原想去牡丹轩看看您,不想那会子您心情欠佳不愿见客,就没敢去打扰。如今见夫人重整精神,我也算放心了。”
邱宓慈笑了笑,没有回头:“难得月妹妹体谅,我也是想了好些日子才看开了的,竟叫你们担心了,真是惭愧。”
华月若有所思地看着她笔直的背脊,一丝不苟的发髻,淡淡回了句:“大嫂哪儿的话。”
……
待邱宓慈和华月走出大门时,裴老夫人的车马已经到了。这会子,邱子儒正亲自帮忙上前拿行李。邱宓慈满意地点了点头,又看向那三辆马车。
三辆马车里已经有两辆走下了人,其中一位穿蓝缎袄裙的女子尤为引人注目,她举止大气端庄,眉眼柔和,是个难得的佳人。
想是感受到背后有目光投来,蓝衣女子连忙转过身,一看见邱宓慈不由得讶异起来:“夫人怎么出来了?”
邱宓慈定神一想这才记了起来,这蓝衣女子是跟秦枇玉同时进府的侍妾,应素娴。
那时他不曾解释为何要纳秦枇玉入府,却有跟她提起同时娶应素娴只是因为恩情,据说应素娴的父亲曾经救过侯爷一命,故有今此。
就在邱宓慈准备开口跟她说话时,面前这辆马车里忽然伸出一只脚,一个俏皮少女掀开了帘子,原来是裴正麒的庶妹裴明娟。在侯府里,也就两个姑娘,华月和裴明娟,而真正的裴家姑娘,其实只有裴明娟而已。
“快过来扶老夫人。”裴明娟朝门口喊人,当她抬头看见前边帮忙拿着行礼的邱子儒时,脸上瞬间露出惊喜。
邱宓慈站着没动,倒是华月先上前和应素娴几人去扶老夫人下马车。
裴老夫人着檀色金丝绣凤披风,鬓发稍白,年近五十。只见她杵着鸾头拐杖下了马车,当看见站在大门口迎接她的邱宓慈时,裴老夫人的脸色瞬变,当目光落到邱宓慈平坦的肚子上时,裴老夫人不由得摇了摇头。
“见过婆母。”邱宓慈上前两步,朝裴老夫人福了福身,“怪儿媳身子不济,不能到多走两步迎接您。”说着,她侧头用手绢捂住口鼻咳了两声。
“不碍事不碍事!我早就吩咐人去告诉你不用出来迎接,这外头秋风紧,着了凉可不好!”裴老夫人松开搀扶着她的人,杵着拐杖走到邱宓慈身边牵起她的手,关切道:“快进屋,别受凉了。”
“是啊,大夫人派丫鬟出来也是一样的,怎好顶着风儿出来。”应素娴跟在后头,一脸的愁色。原先她们和老夫人去古佛寺时便劝过邱宓慈一块去,可那时邱宓慈怀着身子一路颠簸难免不妥,便没跟去。
邱宓慈可怜兮兮地挨着老夫人,说道:“无论贵族平民,但凡身为儿女儿媳,婆母归来哪有不出来迎接的礼?儿媳原是身子病弱不能上前扶您,已经是不孝了。”
邱宓慈这话表面是自责,实际上是在暗指府里那两个没有出来迎接老夫人的女人。
这不!她这才刚想着,前头便急匆匆走来一伙人,一身大紫华服满头琳琅朱钗,不是秦枇玉又是谁?
秦枇玉和柳姨娘火急火燎地赶了来,连忙停在前边福下身子,一脸歉疚:“老夫人回来了!都怪我昨儿为了收拾老夫人的德馨殿忙到三更才躺下,不成想今儿就起晚了,还请老夫人莫怪。”
“哼!”裴老夫人重重地将鸾头拐杖一蹬地,呵斥道:“难道没人告诉你我今儿早就要回来吗?你居然昨晚上才收拾!你养的那些闲人都干什么去了!还得难为你亲自连夜给我收拾屋子?”
原想借收拾德馨殿的借口推脱没来迎接老夫人的事情,不成想老夫人居然这样大发雷霆,愣是叫秦枇玉冷哆嗦了一把。
“哎哟老夫人!”柳姨娘连忙陪着笑脸上前,“秦姐姐早前就打发人收拾德馨殿了,是她昨晚上不放心底下人做事,才亲自去查看的。为了让老夫人休息地更舒适,秦姐姐这才重新收拾了一番。”
“少给我磨嘴皮子!收拾间屋子都能扯东扯西的出来!我们裴家的家事交到你这样的女人手里,我就是死了也不瞑目!”裴老夫人狠狠地瞪了秦枇玉一眼,径自牵着邱宓慈的手走进了园子。
回了德馨殿,秦枇玉和柳姨娘自然也得跟了去。原先邱子儒也不放心长姐要跟去,却被邱宓慈一个眼神劝退了,只好跟着裴明娟到待客前厅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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按照规矩,还由邱宓慈跪在前头,侧室姨娘跪在后头,再一齐向裴老夫人请安行礼。
秦枇玉一准知道老夫人回来不会有什么好事儿,所幸她一早便做好了准备,当行完礼她便起身拜别,以身子不适为由准备回去休息。
不想,老夫人一声呵斥道:“怎么反倒成你身子不适了?我看在府里,身子最爽的人就是你!给我跪下!”
邱宓慈坐在老夫人身边,脸色淡淡地看着这一切,看着秦枇玉。
秦枇玉假装一脸委屈地跪在地上,不解问道:“我做错了什么您要让我跪下?”
“你做错了什么?”老夫人杵着拐杖又站了起来。其他人见了也纷纷站了起来。只见裴老夫人走到秦枇玉身前,怒喝道:“你明知我裴家子嗣单薄!你为什么还要这么做!?我顾念宓慈身怀有孕不忍她一路颠簸辛苦才没带她走,临走时还几番提醒你要好好照顾她!而你居然就是这么个照顾法吗?”
秦枇玉当下也没了好脸色,忙声道:“我不懂老夫人这话的意思!”
“你不懂?”裴老夫人被激怒了,扬起拐杖狠狠往秦枇玉腰上打了下去,“谁不知你是丞相之女?你仗着人人都忌惮你秦家的权势所以你就得寸进尺,把我裴家的孙儿都害死了!”
“老夫人说话可得凭良心!”秦枇玉抬手一把抓住裴老夫人手中的拐杖,起身用力往后一推,裴老夫人一番不稳就要往后倒去,幸而华月和应素娴上前扶住。
“好你个小蹄子居然敢推我!你活腻了不成?!”裴老夫人气的脸色铁青。
“二夫人!你好歹也是堂堂丞相府出来的人,如今怎的跟个泼妇似的?!”华月怒斥道。
这头,秦枇玉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灰尘,态度冷强道:“老夫人,可不是我要推您,实在您这一杖子无缘无故地下来我若不躲不闪的,怕是要死在您的鸾头杖下做冤鬼了。”
“冤?你哪里冤了?你敢说宓慈肚里的孩子没了跟你没半点关系?”裴老夫人怒问。
秦枇玉横竖一边脸,站起身怒冲冲地说:“对!就是跟我没半点关系!我何苦拆自己的门墙叫人看笑话?这侯爷的孩子也是我的孩子,我为何要害死这孩子?何况老夫人也说您临走时几番嘱咐我要好生照料她,我可是全都照做了,至于她肚里的孩子到底怎么没的跟我有什么关系?老夫人若赖定这事儿跟我有关系您倒是拿出证据来!别这会子打了我,将来要是查出来事跟我无关,看我爹和侯爷那边你们要怎么个说法去!”
裴老夫人激动地点着头:“好!你说跟你无关?那你倒是说说那天她为何会无缘无故的早产?那孩子生下之后又是怎么断的气?哪个大夫哪个稳婆,你通通给我叫来!”
秦枇玉定了定,眼中闪过一丝异色,但她仍是一派镇定地说:“那天西北传来侯爷的死讯,我已经吩咐人不准传到牡丹轩了。可不知道是哪个耳聋耳背的混蛋跑到牡丹轩去跟大夫人说侯爷殉国了!当晚大夫人就急火攻心动了胎气,不信您自个儿问她!”
裴老夫人疑惑地看了邱宓慈一眼,邱宓慈点了点头。
当时,确实如此。
裴老夫人又问:“那孩子呢?”
秦枇玉连忙拉下脸作出一腔悲愤状,哭诉道:“自古来早产儿多薄命,何况姐姐的孩子还不足十月。翁老太医赶来的时候,孩子早就不行了。当时我吓得差点晕过去,不信您问问柳姨娘,问问那天在场的下人!”
裴老夫人冷哼一声:“你把那天接生的稳婆和看病的太医都给我叫来!我亲自审问!”
“好!我这打发人给您叫去!”秦枇玉愤愤然转身,但走了两步她又折了回来,笑道:“我糊涂了,那天接生的稳婆和看病的翁老太医您都认识的,还是老夫人您自己打发人去叫吧。”
裴老夫人乜了她一眼,回头示意自己的丫鬟茗香去。
邱宓慈面无表情地看着这一切,心里全然明白。
这会子根本抓不着秦枇玉任何把柄,她之所以让老夫人亲自去找稳婆和太医,为的是推脱责任。这些都在她预料之中没错,可叫人感到意外的是,这裴老夫人似乎也不敢拿秦枇玉怎么样。
按照眼前这般情形来看,秦枇玉在侯府里已经张狂到连老夫人也不放在眼里了,而能够纵容她这般放肆的缘由只有一个,那就是对于她娘家的忌惮和侯爷先前的放纵。
裴家以前虽也是官宦之家,但总归品阶不高,门第不贵。所幸后来嫡子裴正麒文武双全,一举得探花。虽只是封了个不大不小的官,却暗地里替三皇子做了不少事情。最后三皇子夺位成功,便对裴正麒加官进爵,封为安虢侯,而裴家到底也是因为裴正麒才发扬了起来。
可对裴正麒封侯拜将不过是皇上用来压制秦雄的一个手段,才会有了后来秦雄想法设法不惜将女儿嫁入侯府为妾一事。
半个时辰过去,茗香返了回来低声在裴老夫人耳边说着什么,只见裴老夫人的脸色越来越难看。
秦枇玉装作一脸无辜的看着裴老夫人,就等着她一个发话还让自己有机会反驳回去。
岂料,裴老夫人只是狠狠地瞪了她几眼,忽然开口说道:“秦夫人作为侧室,没有好好伺候大夫人,今日更是不知礼数冲撞我这把老骨头。安虢侯不在府,我替他做主,来人!”
裴老夫人一放话,外头两个伺候裴老夫人的嬷嬷便走了进来,一人一边将秦枇玉的手臂抓住。
秦枇玉脸色大变,连忙喊道:“老夫人这是干什么?她孩子没了跟我没关系!您无证无据的可别乱扣盆子!”
“此事我会深入调查!今日我要罚的是你冲撞我,冲撞裴家长媳之罪!你们两个嬷嬷给我狠狠地扇她三十嘴巴!”
“老夫人!”秦枇玉一听裴老夫人要扇她嘴巴,当下急的直跺脚,“您可别忘了侯爷出征前是怎么说的话,侯爷说过让老夫人您颐养天年!别劳心府里的事儿,侯爷来信已经掌家大权给了我!如今我才是府里的正经主子!您别这会子打我,将来怎么跟侯爷交代去!”
“侯爷来信?将掌家大权交给了你?”邱宓慈震惊。
“自然!怎么?难道侯爷给你的信没有告诉过你?”秦枇玉反问。
此时,屋里所有人都惊讶了。
他不给自己写信,却给秦枇玉写了信?不!不可能!
思及此,邱宓慈早已心如刀绞。见老夫人虽是气急败坏,却仍旧不敢对秦枇玉下狠手,她索性替老夫人开了口,言道:“侯爷虽是让你替我打理府中一切,可侯爷并没有说你可以当着主母和婆母的面儿撒泼放肆。侧夫人作为掌家之人却头一个罔顾孝礼和规矩,如此罪加一等。两位嬷嬷不必留情,赏她五十个嘴巴子,将来侯爷问起来一切由我承担便是。”
“邱宓慈!!”秦枇玉瞪大了双眼,像泼妇一样挣扎着却被死死抓住。
“是!”两个嬷嬷当下便领了意思,这其中一个嬷嬷跟罗嬷嬷原有交情,加上素日里也看不惯秦枇玉的所作所为,故此力道极重。这每一巴掌下去,分分刻刻打出血来。
邱宓慈捻起手绢捂住鼻子,扶着老夫人回到了座位,可见老夫人眼中有些担忧。
“邱宓慈你给我等着!看侯爷后来怎么收拾你!啊——”
德馨殿里尽是秦枇玉的叫喊声,而在场所有人:应素娴、柳茹芳、华月还有裴明娟,纷纷不可置信地将目光投向了座上的邱宓慈。就连底下丫鬟也开始嚼起舌根子,诧异着大夫人如今竟是变了一个人,不是哭哭啼啼地难过,也不是一味地推辞离开,而是亲自放话教训了侧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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