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四回
回到牡丹轩,她又打发人把枇杷给应素娴送去,还嘱咐若她不收便说这是明三爷托人带来的,她顺道要了一些。没想到这么一说,应素娴却还真的收下了,看来她是真的不想跟自己再有什么瓜葛了。
如今的形势邱宓慈看得很明白,秦枇玉仰仗着娘家,她想报仇谈何容易。加上自己跟裴正麒之间的情意已经断裂,若长此以往必让秦枇玉有机可趁,保不定哪天自己的正室之位也会不保。
过了两日,华月忽然过来,说是来问候大嫂。
若说裴明娟是活泼天真,那么华月的性子就恰恰相反。华月素日里虽然不多话,但却能看透很多事情。她常年侍奉在老夫人身边,自然是老夫人向着谁她便向着谁,所以今日她的到来并非问候两句这么简单。
“大嫂。”
“姑娘今儿怎的过来了?”生病那会子没有来,病好了却过来,到底也不是对自己多真心的人。
“这几日姨母头风犯了,所以我一直走不开身,便不能来看大嫂,还望大嫂体谅。”华月行了一礼,表情倒是十分愧疚。
“姨母身子不适你自然不能走开了,你替我尽孝,我感激你还来不及呢!”邱宓慈拉着她的手坐下。
“唉……姨母之所以犯头风还不是被气的。”华月无奈地摇了摇头,“大嫂可知秦夫人如今更得意了!”
“我只知道她似乎和海姑娘更亲近了。”邱宓慈浅笑。
华月忙道:“可不是!三天前,她哥哥秦肃、她妹妹秦香玉带礼进府,说是她生辰将至。硬是逼得侯爷不得已给她解禁,姨母看着心里头不爽快却不能说什么,这才头疼。”
“秦家来人了?”秦枇玉不过被禁足,秦家就三番四次派人上府,先是门生,现在又是秦家兄妹亲自过来,秦雄当真是爱女。
皇上对裴正麒青睐有加,屡屡加官进爵,秦雄自然不能眼看着有人将跟自己平起平坐。他嫁女入府,若是能拉拢裴正麒自然是好,若是不能,自然也会早做预防。
“是啊。”华月点了点头。见邱宓慈并未继续提问,她忽然十分忧伤地叹了声,“如今我年纪不小了,大嫂可是嫌我话多,也觉着我该随便找个人嫁了,别白白赖在这儿。”
“傻姑娘,说的什么话。”邱宓慈安慰道,“我只是忧思将来跟秦枇玉之间要如何处得罢了。”
“大嫂的顾虑是对的。”华月看着她的眼睛,颇为认真地说,“我虽是仗着侯爷表妹的头衔,却始终没有遇到知心人。若将来嫁不出去留在府中做个老姑娘,心里自然巴不得是大嫂您当家,这样才能留有我片刻安身之处啊。”
“傻姑娘,就算没有我,还有老夫人和侯爷替你做主。就算你不嫁人,老夫人和侯爷也是不舍得你离开的。”说到底,华月终究是舍不得离开侯府,毕竟裴正麒如今乃圣上宠臣,裴家位高权重,能永远留在侯府自然是上选。
“可……华月是怕秦夫人心狠手辣,将来若再次毒害大嫂……”
华月此言,她也听得明白,且不会疑心。毕竟华月自幼无父无母寄宿在裴家,她自然不会希望裴家落入秦枇玉之手。
邱宓慈浅饮一口茶,苦笑道:“我又何尝不恨她,可如今连侯爷都让她三分,我又能怎样?”
“大嫂难道忘了,您跟侯爷先前是何等地恩爱!只要大嫂肯低头,多去看看侯爷,只要您一日是大夫人,秦枇玉就不敢过分造次!”
说到底,还是来劝她服软的。
邱宓慈看了她一眼,道:“侯爷若对我还有真心,也不必我刻意去讨好。”
华月似乎还想再劝说什么,可见她并没有打算继言的样子,只好拜别回去了。
……
然,夜月高挂之时,她才卸下妆容和朱钗。宁锦却忽然进屋子,惊喜地道:“侯爷来了!”
闻言,邱宓慈心头微震,众人场合相见也就罢了,她还能装装样子,可独自见他,心底未免要想起诸多难受来。说到底,还是自己未能全然放下。
“快!就说我歇下了。”
邱宓慈话才出口,房门已然被推开。昏黄的灯光下,那个高大的身影跨槛而入,微风被他带进屋,随之而至的还有一股淡淡的酒香。
里屋不比外屋宽敞,裴正麒掀开帐子进来的时候,她顿觉这个屋子的空气都被抽走了,只好玉手捂着胸口,假意不适。
“侯爷,请用茶。”沫雪端茶进屋,一旁的宁锦朝她点头示意她退下。然而这个当口儿,宁锦自个儿却是不能退下的,她知道自己的主子这会子并不希望屋内只剩侯爷和她。
裴正麒就着梨木椅子坐下,饮了一口茶,却是沉默。
邱宓慈也不语,坐在床沿,手执羊角梳,梳齿埋没在秀发之间,顺滑而下。
桌上油灯照应着她梳发的影子,倒映在对面帷幔上,也映入了裴正麒眼中。
曾经相濡以沫的二人,如今形容陌路。
沉默半晌之后,裴正麒站起身,走至床榻缓缓而坐:“听说前些日子,你病了。”
“多谢侯爷关心,如今好好地了。”她没有回头,继续悠悠地梳着及腰秀发。
裴正麒将屋内打量了一番,目光所到之处无不倍觉熟悉。
他想:也许真如旁人所说,他与她曾经如何相爱过,只是如今他半点记不得了。
屋内的一切虽然让他觉得熟悉,却始终无法唤起他的记忆。只是当他落眼在床头时,却被一双精致小巧的虎头鞋吸住了目光。
那似乎更让他觉得自己忘记了什么不该忘的东西。
“侯爷此番来,有什么事儿么?”游神之际,一个轻柔却冷彻的声音传入他耳中。
他连忙收回目光,回头看她,却见她只是开口,仍旧没有回头。
若真是自己的爱妻,对于失去记忆的夫君,她为何能做到这样冷漠疏离?
他来牡丹轩,其实也没有事情。不过方才和白逸临喝了两杯,送他回客居时路过德祥园,不知不觉地便走了进来。走进来时,他想着应去看看老夫人,可又不知不觉地往牡丹轩的方向走了去……
“你难道没有什么话想对我说?”裴正麒起身,走到她跟前。
然而在邱宓慈看来,这样居高临下的看着她,这样不痛不痒的一句话,莫不是在施舍?
邀宠、讨好……一时间,所有带着屈辱性的词儿全部涌入脑海,致她猛然记起今晚华月跟她说过的话。
她心底也明白,此刻若跟他好,不仅能缓和彼此间的关系,还对她在侯府的地位更有利。
尽管如此,可她做不到!
裴正麒,他不是高高在上的君王。她对他从来不需要低声下气,她做不到!
“侯爷已经忘却了一切,可是我说什么,您就能记起来?”她放下羊角梳,缓缓站了起来,二人相距甚近,近到彼此间都能感受到对方的心跳。
“不妨说说看。”他倒想知道,她口中的过去是怎样的。或者,她会不会坦白她的真实身份,和留在他身边的目的。
“侯爷是想知道一些美好的回忆,还是不好的回忆?”她越过他,走到梳妆台边,拨弄着锦盒中的流苏白玉簪。
“都想知道。”
她莞尔一笑:“侯爷二十岁随军出征,二十四岁封为上将。二十五岁娶了郡主府嫡女,二十六岁封侯,二十七岁纳了秦应两房侧室,现如今虽无子嗣,可侯爷还年轻。放眼您的一生,岂有不美好的地方?”
“那不好的回忆呢?”他问。
她看着手中的流苏白玉簪,声音低了许多:“你我相遇在宫墙之下,此簪为媒证,你的右额角上还留着被此簪砸伤的疤痕。我曾几度自责,可你却说:若将来你我不慎走散,我可凭此簪,你可凭疤痕,以此相认。”
“这些……是不好的回忆?”听她说了许多,裴正麒的心开始变得复杂。
“我怀孩儿时,侧室入府,你数月不曾踏足牡丹轩,我腹中孩儿遭害时,你征战西北,归来之时,任凭我是谁,你都忘得一干二净。每每入夜,我一人独眠,这些回忆便是折磨我心神的毒|药,你说好还是不好?”她虽然没有转过身子,可声音早已哽咽。
裴正麒看着她薄弱的身子,心里疼地厉害,这头里也疼地厉害。
“既然不好,不如你也忘了吧。”他走上前,紧紧抱住她颤抖的身子。
怪的是,拥她在怀,头伤之疼竟缓了许多。由此,他便抱得更紧。外屋宁锦见此,便悄悄退了出去。
对邱宓慈而言,这久违的亲近,却是催泪的毒|药,只会瓦解她好不容易才垒起来的防墙。
……
今夜的月,都不似往日那样明亮了。
月下树影,树下站着主仆二人,正于牡丹轩外。
白逸临摇着头,面上带着笑,手中拿着酒壶,口中说着:“人人都说我风流,可谁知这侯爷耍起女人来,手段才叫高啊!这都准备不要了,又刻苦去招惹她呢?”
“爷,您说侯爷不要什么了?”
“过两日你就知道了,不过我断定这人肯定会后悔的。”
“那爷,咱几时回屋去?都三更了。”
“我可赌输了被侯爷罚在这大门口站一夜的,愿赌服输君子所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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